1940年冬,拉赫曼尼諾夫寫下他的幻想舞曲,在最終,他改名為交響舞曲,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是具備幻想風的曲子。曲子完成,雙鋼琴版本就在作曲家位於長島的家中首演,與他一起合奏的是霍洛維茲,想來不做第二人選,可惜的是,我在網路上找不到有關於這一次演奏的錄音的任何訊息。
1941年完成首演,由好友奧曼第指揮子弟兵,拉赫曼尼諾夫稱此曲為他最後的火花,26個月後,作曲家過世。交響舞曲一直是我最喜愛的曲子之一,這是兼具音響性與音樂性的曲子,取名為交響舞曲,我一點都不懷疑,但是在管絃樂團版本裡,我確實感受到不多的幻想風格,頂多是在樂團安靜下來之際,那氣氛會突然的罩了上來。於是,雙鋼琴版本我是一直都沒買來聽。
1994年,我在慌亂之際回到台灣,離開美國之前,不知為何的買下阿格麗希與雷賓諾維其兩人合作的CD,也許有聽過,也許沒有,但是這CD就這麼沉睡在一個角落都沒被發現,在我的黑膠系統復活之後,這張CD更沒有被播放的機會。我在想,我應該是聽過,但是不過30歲的自己,應該不能聽出什麼,頂多覺得這是屬於古老冰冷俄羅斯的情結,卻沒想到,原來這情結是可以套用在年將半百的中古男人。
2010年,搬進新家,音響才剛發出聲音,我看來是一個急性子的人,尤其是對音響而言,但是這一次有太多的限制,我遲遲無法把黑膠系統弄起來,在擴大機方面也一直沒有決定方案。黃大哥憐憫我,借了我一台YAMAHA的收音擴大機,用來推低音,還有一台COLIN手製的FET-5687推號角,就這麼聽將起來。而因為新家的空間規劃,我必須把多數CD處理掉,這一天,我在決定哪些要處理,哪些要保留時,這張CD被隨機的留下來,也隨機的被放在待試聽的櫃子裡,完全沒有原因的。
霜月,我起始調整我的系統,說是調整,其實沒花太多時間,但是鋼琴的聲音美得不似在人間一般。聽完一長串吉利爾斯,布蘭德爾,顧爾德,李希特之後,夜裡,家人都睡了,我用盡可能不吵到人的最大音量,直接進入交響舞曲。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一剛開始拉赫曼尼諾夫要稱之為幻想舞曲,因為這樣的幻想曲式只有在使用鋼琴時才有辦法完全展現出來,而要展現出幻想風格,演奏家需要有足夠的想像力。假如我可以這麼說的話,這是對舒伯特的D.934的致敬之作,因為除了在D.934之外,我想不出更相似的作品,只不過,在幻想風底下的悲切,拉赫曼尼諾夫表現得更直接。
但是這張CD另一個精彩的部分是拉赫曼尼諾夫20歲的時候做的op. 5 Suite No.1 的”Fantaisie-tableaux”,這一組曲題獻給柴可夫斯基,但是卻也同時是對蕭邦的船歌與夜曲的致敬,這是更為純粹的幻想風,同時也是一個愛幻想與強說愁年紀的年輕人才會用的表現方式,如夢似幻的音符,把拉赫曼尼諾夫接下來數十年的風格全部在一個組曲裡呈現出來。而op.17的suiteNo.2 則是直接指向交響舞曲的舞曲方面的風格,這在Tarantella舞曲裡特別明顯。每一個人年紀大了,有了一點成就後,總是會對自己年輕時的作品赤裸裸展現自己的感情而感到有一點不好意思,於是就會說這是不成熟的作品。但是我相信他們內心會知道這才是屬於自己最真摯的情感。所以在人生最後火花裡用歷盡滄桑的方式再現。
聽黑膠的朋友假如有這個曲子,多半是普列文與阿胥肯納吉的演奏。假如你還不是那麼喜歡這個曲子,我建議可以試一試我的這個版本。阿格麗希曾經與不同的鋼琴家一起演奏過此曲,也許因為是她對此曲的喜愛吧。
有人說,音樂家跟科學家一樣,30歲以前沒有展露出天份,那麼一輩子就不可能有什麼驚人之作了。拉赫曼尼諾夫一生的作品,以幻想始,也以幻想終,難怪會讓到老還是愛作夢的人迷戀。
No.1 Barcarolle
At dusk half-heard the chill wave laps
Beneath the gondola's slow oar.
...once more a song!
once more the twanged guitar!
...now sad, now gaily ringing,
The barcarolle comes winging;
"The boat slid by, the waters clove;
So time glides by, o'er the surge of love;
The waters will grow smooth again,
But what can rouse a passion slain!"
No.2 La nuit… La’amour
It is the hour when from the boughs
The nightingale’s high note is heard;
It is the hour when lovers’ vows
Seem sweet in every whisper’d word.
And Gentle Winds, and waters near
Make music to the lonely ear.
No.3 Tears
Human tears. O the tears! you that flow
when life is begun - or half-gone,
tears unseen, tears unknown, you that none
can number or drain, you that run
like the streamlets of rain
in the depths of Autumn night, long before dawn...
這一個晚上是我搬進新家後第一次新系統給我如此深刻的感動,而且這樣子的感動不輸給我花了數年所建構的系統,甚至說是不輸給我所聽過的任何音響系統以及任何現場。我不禁想,過去幾十年,我的音響玩到哪裡去了。一個號角加上兩隻15吋的低音單體,這樣子年紀一大把的元件,配上異想天開的,請裝潢師父做個箱子把喇叭整個嵌進牆裡,做好之後,還因為尺寸問題,動用電鋸開膛破肚。更有甚者,極為便宜的線材,為了顧慮美觀而拉長的佈線,同時為了美觀,把器材擠進裝潢木櫃裡,便宜的擴大機以及簡單的分音器。不能擺位,因為喇叭跟整個牆面連結在一起。所有的音響發燒友所不會犯的規則我都犯了,所有發燒友所不屑的做法我都做了,而這一套喇叭就要伴我度過我的餘生,想來自己真是大膽,真是輕率,把自己未來的音樂生活,甚至是自己生命中最重心的事情之一,都給賭上了。這喇叭第一天發聲時,心的溫度都降到了零下不知道幾度,而我,其實無法做太多什麼事,因為幾乎大多數的因子我都無法更動,所以,除了偶而到機櫃做一點音量與分音器的改變,然後我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奇蹟的到來,而且在整個等待的過程裡,我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絕望,連失望都不行,因為一點點的負面表情就會讓家人發覺,就會讓我的喇叭發覺,然後我怕,這奇蹟就不會到來,春天當然也不會來,果陀當然更不會來了。
然後,慢慢的,這喇叭似乎是自己有了生命,它慢慢的移動自己,在眼睛無法查覺的狀況下,自己找到出路,漸漸的,人聲聚集了起來,漸漸的,鼓聲堅實了起來,漸漸的,低音大提琴有了彈性,漸漸的,漸漸的,….,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會輪到樂器之王上場呢?可是,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我在等待中忘了等待。
也許聽久了,我的耳朵習慣了那音聲,也就是人家說的自我感覺良好的意思,這通常是資深,或者是自認為資深的發燒友,在評斷別人的系統時所喜歡用的語詞。就在我不留心的時候,音樂的感動襲了上來,還沒等到Tears,我的眼淚就聚集在眼眶之中,我的心因為音樂而喜悅,身體不自主的發出微微的顫動。
音樂的力量真是偉大,竟然讓幾乎不能調整的音響自己發出無比動人的聲音。我想,我真的是可以跟這樣子的聲音一起過一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