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4月4日 星期三

自在

我該趁我的記憶沒消失前寫下這一段回憶。回憶的是我的阿公。

阿公跟中華民國同一年誕生,90歲時過世。阿公的名字是清炎,但是多數親戚朋友都以"清火"稱呼他。假如我沒記錯,阿公應該小學都沒念畢業,不過那時代,不管你多會讀書,家裡沒錢要上學是不太可能的。從之後的發展來看,阿公應該是會念書的那一種,不過會念書,但是不會做體力勞動的工作,對當時的人來說,在生存上是不利的,也因為阿公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所以他的兄弟們對阿公是很有意見的,認為他不事生產,兄弟之間的感情一向不睦,這也是阿公生命中的一大缺憾。

對阿公比較有印象是我念小學的時候,那時阿公總是往來於彰化與高雄之間,我一直以為阿公的職業是中醫師,後來才知道阿公是沒有執照的醫生,也就是密醫,而且是中藥與西藥都開,他是照病人該吃哪一種藥來決定的,外加說明的是他只開藥不賣藥,所以病人要自己去買藥,至於診金就由病人隨便給,窮人他是不收診金的。一般來說,我們自家人生病,假如阿公剛好在,也就是去抓他開的藥來吃就好。

後來我大一點時,比較常回鄉下,我發現阿公的職業不只一種。例如半夜常有人抱小孩來,起初以為是生病,阿公看一看後說沒病,是驚嚇到,所以就在家裡的神位前上香,然後用孩子的衣服包著白米,在孩子前念起咒來,說也奇怪,阿公這樣子念一念,孩子就不哭了,而且屢試不爽。最後阿公把衣服攤開,仔細看了一會兒,取出幾粒白米,然後把筆墨拿出來,當場畫了符,跟著白米香灰包了一包給來人,並仔細說明使用的方法。來人通常會包一包紅包給阿公,不過同樣的,窮人來找阿公一向是不收紅包的。

另外還有一次,我跟著阿公到王爺宮的廟子裡看熱鬧。那一天是所謂的問事日,只見人頭鑽動,從廟門口擠到神案前,一個乩童脫了上衣,口中念念有詞,阿公站在桌頭,一邊仔細聽乩童在說什麼,一邊在紅紙上寫下來,等乩童說完了,阿公在細細的向來問事的人解說,這樣子要從下午忙到晚上。我聽了幾個案子,無非是要找人,問前途,最多的還是來問身體不舒服的解決方法的。還有一次,我看到阿公索性自己穿起道袍來,一群人跟在他後面,一路奔向問事人的家裡做起法來,據說是驅趕魑魅魍魎,只見阿公揮舞著木劍,口中唸唸有詞,不斷的大聲喝斥,並用腳大力跺著地面,並燒了一大堆紙錢,這樣子累了好一陣子,據說鬼怪就這麼離開了。我是一點也感覺不出來,覺得阿公有一點是唬人的,尤其那時一般看不起鄉下人,覺得阿公是騙這些好騙的鄉下人而已,那時覺得阿公這樣子好像不太好。

後來我才又多知道了阿公的多項專長,例如幫人家看風水,擺神案,安太歲,寫門聯等等屬於比較傳統迷信方面的事情。但是後來又知道他在鄉里裡邊還有其他的任務,例如排解糾紛,勸解家庭等等。弄到後來,到底阿公的職業是什麼我實在搞不清楚。長大後,我想阿公的職業欄上應該是寫著無業才是。不過這個無業的阿公未免也太忙了一點,往往他才到高雄看我們沒多久,一通電話來了,他要不是當天就要回彰化去,要不然隔天也會走,弄得我們總是怪他不多留一會兒,他總是說,沒辦法,人家需要我嘛!

在阿公過世後,我有一次因為回彰化老家的路在修理,過不去,我試著繞路卻迷路了,我停下車問路邊經過的老先生,老先生一知道我是清火的孫子,馬上好禮到不行,還特地騎著腳踏車前導,讓我跟在後面,這樣子最後才回得了家,分開時,他一直在說阿公是如何如何樣的好人。我回家後問我媽媽,她說實際情況他也不清楚,只知道阿公在日政時代當地方的保正(電視劇哩,做保正的是壞人居多),光復後也做類似的工作,據說日政時期與228,他救了一些人,至於詳細情形媽媽說她也不知道,因為阿公從來不說,這是大概只有村子裡的老人才會知道,不過老人多半過世了,要問也沒得問了,真是有點可惜。媽媽說,當時外公就是因為阿公才把媽媽嫁給我爸爸的,那時我們家很窮,而外公家的田產多到站在田中央往四周看,看到的都是外公家的,即使是幾塊"畸零地",十幾年前被徵收據說舅舅表哥們還拿了好幾千萬,貧富這麼懸殊,外公會這麼做不是沒理由的。

不過阿公這輩子其實過得並不舒服,除了貧窮外,兩件事是阿公這生最被折磨的,一是兄弟,一是我阿嬤。前面說過,阿公因為手無縛雞之力,所以在所有兄弟裡只有他沒幫忙種田,所以他是負責照顧果園的,但是據說果園也沒照顧到多好,最後分家時分到那果園,照說是公平的,但是兄弟們覺得阿公根本連一塊地都不該分,所以這件事就造成兄弟間的不合,這種三家村爭產事件在農村一再上演,身處其中的人真是覺得羞於告人,為了這不到兩分的地,弄到兄弟都沒得做,人家說家人是前輩子的仇人,在我阿公那一輩還真是不假,其流毒與怨恨到了我們這一輩都還無法化解。當年我爸爸為了到都市做生意賣了這塊地,弄得全部親戚都說不僅阿公不事生產,我爸爸是賣地去花在女人身上,要不然沒兩年也會被我爸爸敗光,我爸爸氣得發抖,跟上一輩的吵了起來,到現在,我的堂兄弟們,只有少數還有往來,一整家族住在方圓不到兩公里的地方能鬧到這樣,這也算是家族醜事一件。阿公排老四,三伯公一生視阿公如寇讎,兩人到老時住的位置差不到100公尺,但是這怨終沒能解。即使我媽媽想辦法常常向親戚們示好,但是三伯公還是找到機會就要挖苦我們一家。我們蘇氏一族三四代幾百上千人,卻不僅出不了一個傑出人物,連個知書達禮的書香子弟都沒有,恐怕不是沒有原因的。說也奇怪,阿公受到全鄉人的敬重,甚至出名的別鄉去,但是就是沒法子跟兄弟解開這上輩子的怨仇。

另一個就是我的阿嬤。阿嬤是個傳統的女子,身高跟阿公差了30多公分,不識字,相貌普通,我想大概阿公做的所有的事阿嬤都沒能力了解,也沒心情了解,加上阿嬤個性固執又強悍,所以相處模式很難。加上阿嬤在生完姑姑後身體突然變差,從此就病不離身,一輩子都在吃藥,吃的藥都不便宜,而且迷信要吃貴的藥,也同時迷信打點滴,三天兩頭就要吊一次大筒的,勸也沒有用,大概因為這樣,阿公必須到處兼差,我媽媽說其實阿公幫人做種種事收的紅包其實並不少,但是家裡卻還是很窮,主要原因是都拿去買藥給阿嬤吃了,這情況一直到我爸爸做生意賺了錢,有了足夠的錢買藥,才有點改善。因為阿嬤多病,所以一切家事,包含煮飯洗衣都是阿公在做,一直到我媽媽嫁過來後才換我媽媽做,不過後來我爸爸到高雄做生意,媽媽跟著過去,這所有家事又重新回到阿公手上,那個時代這樣子的新好男人恐怕並不多見。也因此,阿公雖然不常生病,但是氣色並不好,想想,一個醫生,連自己老婆都看不好,自己還面有菜色,生意會好嗎?不過老實說,找阿公看病的人每天都有,至少我回鄉下時的觀察是如此,要不是有兩把刷子,應該是不會如此。一直要到阿嬤過世後,阿公一個人消遙自在,一人賺一人花,也不必再跟兒子要錢後,整個人就精彩了起來。

說到知書達禮,阿公是雖不中亦不遠矣。阿公學歷不高,一切學問皆來自自修,靠的除了是小時候讀的幾年書當底子之外,就是自己念。一手好書法也是小時候練得幾年,然後就自己練。醫書也是如此。那年代,能聽懂國語就不錯了,會說的更少,阿公不會說,但是會聽,怎麼練來的我不清楚。那時的鄉下,多半看的多半是歌仔戲,奇怪的是,阿公看的是國劇。阿公當然是不喜歡國民黨,但是對戲劇卻沒省籍情結,我小時候,常陪著他看電視國劇,那時對國劇名角如魏海敏,胡少安等人是耳熟能詳。阿公可以一邊看一邊跟我"翻譯"他們在唱什麼(我雖然聽得懂國語卻聽不懂國劇在唱什麼。),等我對劇情清楚了之後,他會開始解釋裡面的服裝代表什麼意義,臉譜的畫法的不同,每一個動作代表的意義,等等,小時候不覺得這些有什麼,大了之後才知道這些都是有許多講究的,阿公能弄懂這一堆東西,還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在他過世前幾年,我問他是怎麼知道國劇裡的眉眉角角的,我問之前以為他是買書來看的,他回答說,這有什麼難的,根本不需要買書,看多了自然就懂了。他說,一旦同一齣劇多看了幾次後,他就開始看平常不注意的地方,歸納歸納就弄清楚了。回顧阿公的一生,我不敢講阿公是生而知之的人,但是相差大概不遠,幾乎他會做的事都是沒有老師教的,而他總是看一看就懂了,而他會的事實在太多了,有一些事雖然只是會做,不算精通,但是夠可怕的了,一個人一生要好好做一兩件事就不容易了,他是一做一大堆,有一些還是我所不知道的。一般人學東西都要老師教,那年代要找到老師實在不容易,他是自己的老師,靠的大概是毅力與高昂的求知慾吧!以前我媽媽常說天下最會吹牛的當屬我阿公,因為什麼事他都可以說得天花亂墜,頭頭是道,因為我爸爸念書不在行,所以她常說我讀書好應該是遺傳她的,不過多年後,我開始體會到其實我大概是遺傳自阿公,因為我是喜歡亂想,亂做東西的人,但是比起阿公來說,我算是差很遠的,因為我要三十多歲才開始自學,而阿公是很小就被迫要自學了,而我還不必像阿公一樣很小就要負擔家計,小時只需要讀書就好,其他事一概不必做。

我沒遺傳到的優點不少,身高是其中之一,長相也是,我的辦公室有一幅指揮家朱里尼的照片,不是蓋的,阿公大概就是長那樣,長相跟衣著都像。彭老大說他的朋友裡我算是矮冬瓜,但是我們家族不是都像我這麼矮的,阿公那一輩的,就數三伯公最高,我估計年輕時他大概有182公分左右,阿公年輕時約174公分,在那年代算很高了。此外,阿公一向穿戴都非常整齊,平常就是襯衫領帶,天冷時加上西裝與背心,皮鞋雖舊,但是一定擦得亮亮的。走起路來,腰桿總是打得直直的,人家說玉樹臨風大概就是阿公那樣子。這一點我是一點都沒像到,認識我的人大概知道我的話不假。

阿公在鄉下,平常有事出門就騎著腳踏車,比較常去的是鎮上的一家中藥店,中藥店因為只賣藥,所以阿公去那邊一方面是聊天,一方面是去看診。人來人往很熱鬧,也幫藥店賺了不少錢,藥店老闆對阿公很好,就好像是我的叔叔,事實上在各方面,叔叔比我爸爸對阿公還好,對阿公也很恭敬,有什麼事要出遠門,都是叔叔載進載出,我每次回鄉下去看阿公,都順道去拜訪他。那時候,竹山溪頭一帶,有人開始在那邊用溪水或山泉水養鱸魚,很乾淨,鱸魚很美味,其他的菜也很有特色,竹筒飯就真的是新鮮竹子包著白米直接煮熟的,店的裝潢以那時的水準算很雅致了,所以我一回去,叔叔就載我們去那邊吃飯,吃完飯,順到去散步,下午晚一點下山時,雲霧罩著山林,很有水墨畫的味道,那一段是阿公最快樂的時期,人看起來也非常精采。這段時間不算短,從我大學二年級開始,一直到我念完書回國。那時我只覺得阿公老了一點,但看起來還是一個很漂亮的紳士,大概是1992年,我爸爸結束公司搬回去跟阿公住,除了生意越來越難做之外,阿公已經八十一歲了,爸爸媽媽都不放心放他一個人住在鄉下。值得一提的是,阿公一直到八十二歲都還可以騎腳踏車到鎮上去。

不過1994年,阿公因為便祕去醫院檢查,才發現他得了大腸癌。結果是需要開刀以及在腹部一側做人工肛門,這是一個大打擊。開刀的住院期間我負責開完刀一陣子後的醫院看護工作,那時阿公剛剛可以吃固體食物,醫院裡的食物一端上來,阿公吃了一口,說像是餿水桶的東西,要我出去外面買,我去買了外面剛做的壽司回來,阿公吃了一口,罵我說,你這傻孩子,被人家騙了,這個東西是臭的。我拿起來吃了一口,覺得不錯吃呀!那時覺得心裡真是委屈。後來才知道,病人味覺全失,再好吃的東西都是臭的,之後,我媽媽開刀,也是如此,不過因為早知道,所以也就不以為意。出院後,阿公整整瘦了一大圈,昔日的精采不見了,剛開始,人工肛門要家人代為清理,不過等阿公恢復後,他堅持要自己來。但是活動力下降,整天關在家哩,實在不是滋味,有一次他要求買一台電動代步車,不過爸爸不同意,阿公其實心裡很不舒服。阿公是個從年輕開始就很有尊嚴與獨立的人,希望一切都是自己來,這下子一切都要靠別人,連出個門也必須開口要人載,在他來說一定很不習慣。現在想來,假如回到當時,我一定買電動車給阿公用,即使有危險,也比失去自由好。

從那時候起,阿公的活動範圍多半就只能是家裡與院子,學了一輩子的東西以及不知哪裡來的動力慢慢消減,平常大概就是跟來訪的朋友聊聊天,不再幫人看病,平常面對的就是兒子與媳婦,偏偏兒子不太念書,想找人談也沒對象。我那時回鄉下,總是拉著他聊天,說要載他出門他也不是太提得起勁,多半就我陪他看國劇,爺孫倆人靜靜的看著電視,阿公不再像以前一樣熱心的解說劇中的一切。多年來,我對國劇了解的程度還是停留在小時聽著阿公解釋過的那些。常常阿公看到一半,長嘆一聲,然後整個人趴在桌上良久良久,我過去幫他按摩,搥背,沒兩下,他總是把手舉起來,搖一搖。示意我不用再按了。剛開始我以為我按得不好,後來從桌子上起來,靠在椅子上,跟我說謝謝,然後說不是我按得不好,只是全身都在痛,所以按摩也沒用,他又說我能回去陪他就很好了。那時,我的心中滿是悲哀,這是我最敬愛與最慈祥的阿公,記得小時,只要他提著包包要離開高雄,姐姐跟我都會很捨不得,姐姐每一次都會哭的,現在看著他受著苦,我卻不能做什麼事來減輕他的痛苦,有時一個念頭起來,想著也許阿公就要離開我了,心裡難過到不行。

不過這段時間,阿公也不是都沒發現新事物的。有一陣子,我發現阿公跟往常不一樣,老是在看有線電視的台語歌唱台,這是頻道號碼比較後面的那些,經常是一男一女跳著舞,講究一點的配著一個舞群,然是一個歌手唱歌,穿著當然是少了點也俗艷了點,以前我沒發現他會看這樣的節目,但是幾次回家他卻看得津津有味,老實說,我實在是聽不習慣,也看不習慣,有一次實在按耐不住,我問阿公,為什麼在看這些節目,他的回答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他說,現在的音樂就屬這個最好聽,我一肚子狐疑,他接著說,這個音樂都是電子琴伴奏的,這個電子琴真是進步,不管什麼聲音,只要一台機器就可以產生出來。喔!原來阿公說的是電子琴,我說以前電子琴花車不是都有嗎?阿公說,這部一樣,比較進步,他可以聽出來差別。我把電腦翻出來,放了幾首MIDI的曲子給他聽,他驚訝的說,原來電腦也可以做得到,但是音樂生硬了一點。我接下來放一些電腦音樂會議的聲音給他聽。阿公說,原來這些聲音都是電腦產生出來的,難怪這麼進步。我這時才跟阿公說,我在美國做的就是這種研究,YAMAHA的電子琴的技術都是跟美國的研究中心技轉的。阿公說,嗯,做這個工作不錯,有錢賺還可以聽音樂,你好好努力,以後要做更好,不過我大概聽不到了。然後,他開開心心的轉到其他頻道繼續看電視。我後來把我在用的 Korg的產生出來聲音錄一點給他聽,他很驚訝連海浪聲都可以用電腦來算出來。

就這樣,雖然被拘束著,身體不能自由,還是時常身體痛到趴在桌上,他的聰明一點也沒被掩蓋,還是在看著這世界新的事物的發展,慢慢的,阿公似乎不再那麼心情不好,只不過阿公也一天比一天衰老。

阿公九十歲那年的冬天,有一天晚上,爸爸起來上廁所,聽到阿公房裡有聲音,他過去查看,看到阿公跌倒在地上,摸摸額頭,發現有點燙,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晚上想起來倒水喝,沒想到腳一軟跌倒了,卻發不出聲音來,爸爸覺得不對勁,叫了救護車送他進彰化基督教醫院掛急診,結果是感冒併發肺炎,應該是感冒有一兩天了,阿公沒講,爸媽也沒注意到,馬上辦住院。第二天打電話給我,我因為還有學校有課,隔天才到家,到了醫院,爸爸跟我說,據醫生說阿公恐怕是很危險了,因為照了X光,阿公的肺都是白的。我走到病床前,阿公看我來,握著我的手,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奇怪的是,以X光片來看,阿公應該是沒辦法自己呼吸,但是那時他卻不用插管,只需要帶氧氣罩就可以呼吸,也可以講話,只不過痰很多,一直需要抽痰。那天晚上我留下來當看護,晚上阿公睡得不安穩,因為必須常抽痰,隔天的上午我回去休息,傍晚回到醫院,聽阿公一直在說他要回家,因為他明天要趕著坐下午四點的車,我們都以為阿公病得厲害,意識不清,胡言亂語。媽媽只好安慰他說,等她病好在陪他去坐車,他回答說,他就是要坐這一班,晚了就來不及了。那天晚上,還是由我留下來當看護,半夜,阿公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痰一直湧上來,護士頻繁的把管子伸進阿公嘴裡幫他抽痰,大概是管子插得不好,把阿公弄痛了,他一直掙扎,我在一邊幫忙護士抓住他的手,有一次抽完痰,他大罵了我一番,說我是個不孝的孫子,讓人家這麼做弄自己的阿公,我聽了只能苦笑,還是繼續幫護士的忙,結果他越罵越大聲,罵我也罵護士。護士跟我說,他從來沒見過年紀這麼大,肺炎這麼嚴重,還可以這麼大聲的罵人的。我問護士會不會是那 X光片是別人的,護士跟我說,他覺得有可能,要不然,一般病人到這地步,要不插管,要不已經講不出話來了。

早晨的陽光昇起,折騰了一個晚上,阿公似乎穩定下來了,痰沒這麼多,所以也不必一直抽痰。阿公說,阿孫,阿公活這麼老了,不要再受這個罪了。我說,阿公你應該會好起來,你罵人還這麼有力氣喔! 這時爸爸媽媽到了,我跟媽媽說了昨晚的情況,還說護士會去查一下 X光片。我想阿公大概會沒事才對,那天上午,我就回新竹去了。

當天晚上四點多,媽媽打電話來,說阿公走了。我驚訝的說不出話來,明明早上罵人還這麼有力氣的人,怎麼會走了呢?我強忍著悲傷趕回家。守靈的晚上,媽媽跟我說了那一天所經過的事。

那天上午,阿公還是堅持要回家,要去趕那班不知道是什麼的車。醫生堅持他的診斷沒錯,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阿公還有辦法不靠呼吸器自己呼吸,醫生覺得,要是不插管就應該是沒救了,他讓爸媽自己決定要不要帶阿公回家。爸媽也是半信半疑,但是還是決定請醫院幫忙請一個護士,帶著呼吸器與氧氣瓶,然後用救護車帶阿公回家。據說,在車子經過平交道時,阿公還跟護士說,我們家快到了,阿公那時是躺在救護車哩,但是車子走到哪裡他很清楚,車子拐進家門時,他又跟護士說我家到了。進了家門,大家把他放到他自己的床上,他對大家說謝謝,然後請大家進來,他堅持要坐起來,背部靠著床板,從爸爸與姑姑開始,一個一個對家人說話與交代事情,最後輪到媽媽時,他忽然像是記得什麼事似的,跟大家說,他床底下有一百萬現金,雖然不多,但是是留給大家的,怎麼分他沒意見,然後他要媽媽留下來,其他人離開房間。媽媽說,阿公對她說,媽媽嫁到我們家來很委屈她,外公家這麼有錢,媽媽是千金小姐,結果我們家這麼窮,爸爸被他跟阿嬤寵壞了,阿嬤以前又對她不好,媽媽還能這麼孝順,真是不簡單,他生病這幾年多虧媽媽照顧,他很感謝媽媽。說完,他說他渴了,請媽媽去幫他倒水。媽媽到完水回來,阿公走了。走的時候,還是坐著,背還是靠著床板,只是頭垂了下來,眼睛閉上而已,剛開始媽媽還以為阿公是跟往常一樣不舒服,累了而已。阿公走的時候是下午四點零三分。

他說的一點也不差,他真的是要搭這班四點鐘的車。真是服了他。


後來爸爸在阿公眠床的床板下發現一個信封,打開一看,原來是一萬塊現金。真不知道阿公是記錯了,還是故意做弄我們來著。

大約是阿公過世的半年前,有一次我如往常一樣陪阿公看電視,阿公那時轉了轉台,轉到了聖嚴師父的節目,不一樣的聲音,他停了下來,看了一下,然後轉頭對我說,他是你的師父嗎?我說是呀!阿公說,你師父是個騙子。我以為我聽錯了,再問了他是一次。阿公說,是呀,你師父是個騙子,耶穌也是個騙子,釋迦牟尼佛也是騙子喔!我當下不以為然說,阿公,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佛祖呀!阿公眼睛裡閃動著笑意,好像他成功地做弄了我一般說,憨孫啊!你被騙了啦!這些能人都是騙人的,能力越大的越會騙人,騙好騙歹而已,佛祖與耶穌都是騙人來做好事的。此時我默然了,那時我的心裡不覺得這樣說是對的,但是也不知道怎麼反駁阿公的說法。

阿公過世前我一直沒機會跟他繼續討論這件事,阿公過世後,我心裡的疑問也就一直沒解開,這個疑問伴隨著我對阿公深深的思念。每當想到阿公,我的心裡總是會痛這麼一下,小時候聽阿公解說國劇的情景總是最先浮了上來心頭。

阿公過世幾年後,有一次我到法鼓山去聽聖嚴師父講開示,師父說法到一半,轉過頭來對著我,雙目炯炯有神的向我這邊看來,師父忽然岔開原來的問題,他說,你們知道嗎?我是個小騙子,釋迦牟尼佛是個大騙子,騙你們來學佛法,你看看,大家還是被我們騙得很高興不是嗎?師父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他慣有的笑容,那笑容有一點像小孩子頑皮時,眼睛裡閃著剛剛弄了個惡作劇的笑容,師父對著我點點頭,我的心口像是被一隻大錘子猛力搥了一下一樣,大大的震動起來。這不是阿公在世時講過的話嗎?然後,師父重新回到之前的開示。而我則是淚眼婆娑的望著師父。

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阿公去當桌頭,我覺得神明好厲害,可以幫人治病。隔天早上,我問阿公說,阿公啊!神明好厲害,懂得幫人開藥單治病。那時阿公還算年輕,看著我哈哈大笑,拍拍我的頭,他轉頭看了看周圍,確定沒有人,他說,憨孫,我偷偷跟你說,但是你不可以跟別人說喔!廟裡的神明哪裡會開藥單,那些藥單都是我開的啦!

回想起來,他那時偷偷跟我說這些話時的笑容跟聖嚴師父那次對著我開示時的笑容還真是一模一樣的頑皮。

2012年4月3日 星期二

單親難為

當今這個社會的單親家庭不在少數,雖然統計上多數是一個母親帶著孩子,但是我碰巧遇到的是一半一半,沒經過的人無法體會單親爸爸或單親媽媽的辛苦。

媽咪的父親生病住院,老人家在醫院,若是沒有親人隨時在身邊守候,怕是會弱了生存的意志,岳家裡卻是抽不出人力出來,媽咪看來是最佳人選,沒工作,只是照顧孩子,監督孩子功課,做做家事,買買菜,閒時做做西點或當義工。岳父轉到呼吸照護病房,一天有超過12個小時允許家人在身邊,一個星期過去了,我看了狀況,覺得媽咪該回去的,沒兒女隨時在父親身邊,我覺得情況會越來越糟,有人在,求生意志會堅強不少,即使岳父壽元已屆,那麼媽咪可以不必留下遺憾。於是,我要當個暫時的單親爸爸,為期多久不知道,不過媽咪隔幾周總是會回來個幾天,這樣我總可以喘口氣,不過老實說,事先我是不知道會有多累的。同時,我不想讓Diane去安親班,所以不同意媽咪暫時讓Diane去安親班的提議。

從上星期三開始,我開始要接送孩子,這一天上午我有個會議,中午回家接Diane,並弄飯給兩人吃,下午兩點我有三堂課,Diane只好坐在教室後面聽我上那些她聽不懂的東西,很無聊,但是也沒辦法。五點下課,我們趕去接Joanne,回到家,先煮飯以及吃飯,然後監督他們做功課,星期三是一周除周末外功課最多的日子,Diane晚上還要去上畫畫課,所以我必須六點半送她去然後八點半再去接她。沒有了媽媽,他們做功課的速度很慢,這時我知道為何Lora監督他們時常要很嚴厲才行。九點半了,我發現衣服沒洗而Diane跟我說她隔天要穿運動服,顧不得鄰居,我把衣服放進洗衣機,按了節約選項。然後把他們叫進臥室,讓他們睡覺。我回頭去整理廚房與洗碗,約莫十點半,衣服洗好了,掛了衣服,再回到廚房,把隔天要吃的東西拿到冰箱下層。沒力了,我到琴房彈了一下琴,發現連絃都按不太住,頹然而廢。我回客廳,到了20cc威士忌,然後回房睡覺。

星期四白天很忙碌,上午一個學生約了來問問題,約十一點我閒了下來,跟黃大哥與陸大哥聊了一下,然後回家接Diane,到了路口,我發現 Diane一跛一跛的哭著走來,原來是跌倒了,回到家,我緊急打了個電話給下午演講的主辦人,要求延後一小時,我幫Diane清理傷口,她哭得震天嘎響,我耐著性子包紮完,弄東西給兩人來吃。接著,我帶著 Diane去會場,我上台演說,Diane還是做在會場後方,演講完,輪到我聽講,這時我一邊監督她寫功課,休息時間還必須與聽眾交換心得。四點半,會議結束,我們去接Joanne,然後回到自強校區,在操場上讓他們跑跳一下,六點時,我還有一場簡單的會議,主持人張順志教授幫孩子點了東西吃。約七點,我帶著孩子離開,回到家,煮個簡單的東西。等Diane寫完功課,快九點了,因為Diane傷口碰不得水,所以我必須幫她洗澡。一切結束,又十點多了,從上午六點半起床,我還沒一刻休息,這時我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來了,偏偏Diane跟Joanne還精力旺盛的在吵架,我用最後一絲力氣罵了他們後,過十一點了。

星期五又是可怕的一天。我照例六點半起床,打理完他們,送他們上學,九點要跟副校長與院長開會。會議哩,他們希望我寫一個計畫案,星期一交。十點鐘,我去開生醫計畫的會議,中間還去看一下學生向哈爾濱大學的一位教授的展示,然後再回到會議裡。本一般星期五下午我本來是沒事的,不過因為要趕計畫書,所以只好回家接完Diane後會到辦公室。我一邊監督她寫功課,邊寫計畫書,並且跟學生討論,同時在腦子裡構想計畫該如何成形,然後打電話邀請中研院的楊博士與師大的趙教授來參加。五點半,我放下手上的工作去接Joanne,回到家,照例是家庭與家事時間。九點鐘過後,我再也無法理兩個孩子,必須埋首在計畫書裡,不過越是忙,他們來搗亂的機會好像就越多,而多半是吵架與搶東西這類事,最後變本加厲的互相打了對方幾下,我正一個頭兩個大,只好通通要他們罰站,不過這樣他們哭得超大聲,我只好停下手邊工作讓自己休息一下,她們哭夠了,十點多了,Diane受不了去睡覺,Joanne這個平時早睡的人,卻睡到一半跑了出來,沒了姐姐這個對手,她安靜的在我身邊畫畫,十二點多,計劃書的一小部分寫完了,我帶Joanne進房間,然後發了封信給showmin,希望他明天上午九點錢給我他寫就的部分,然後進房睡覺。

星期六,約七點半起床,喉嚨有一點痛,照過去的經驗,我大概感冒了,我心中有一點驚惶,因為接下來要不是發燒就是要咳個一個月。我決定去跑步,孩子說要跟去,所以只好也帶他們一起去學校操場。跑到第七圈,Joanne跑來跟我說Diane跌倒了,我過去一看,破了皮,但是沒前幾天嚴重,但是Diane的哭聲不止,我決定要繼續跑下去。跑完14圈,我帶著Joanne與還在哭哭啼啼的Diane回家,我先擦乾身體,然後幫Diane上藥,她又是照例哭得震天響。接著我幫他們弄好早餐,然後去洗個熱水澡,我穿上不是太暖也不是單薄的衣服,幫自己沖杯熱茶,吃個喉糖,覺得有什麼要發出來似的。我警告孩子不要靠近我並帶上口罩。本來開一家出去散心的日子,一個喉嚨痛,一個跌倒兩個膝蓋都是傷,我們只好待在家裡。我要寫計畫書,只好跟孩子打商量,他們寫完一課課文或畫兩張畫後,我就讓他們看一小時電視。一直到下午五點,相安無事,電視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我還是覺得這樣太過分了,決定晚上關了它。當然,這又照例變成不平靜的夜晚,兩小一樣的衝突不斷,終於Lora來拯救我,她打了電話來,與孩子聊了好一陣子的天。十點多,我覺得身體有一點要發熱的感覺,我倒了一杯高粱,要孩子去睡覺,然後一飲而盡,倒頭就睡。

星期天,我夢到孩子要上學,六點鐘就醒了,然後受不了又去睡了個回籠覺,八點多起來,發現喉嚨不那麼痛了。煮了稀飯給三人吃,然後開始寫計畫書。為了讓進度快一點,我放了神隱少女給他們看,片子長,我作業時比較不會被打斷,就這樣一直忙到十二點多,我的部分有個大致的輪廓了,計畫要做什麼以及怎麼做也底定,剩下的是調整計畫書裡經費以及預期效益的部分。煮完午餐,大家吃完,已經一點半了,這時我的頭開始暈了起來,只好交代我要去睡午覺,請他們不要來吵我,有事等我醒來在說。不過,事與願違,還不到一個鐘頭,兩個人哭著撞開門,互控傷害,我起來檢查一下,發現其實都沒受傷,不禁又氣從中來,又是要兩人去罰站。這次,沒人哭,因為都自知有理虧之處,這時金鋼狼師父打電話來解救了她們,金鋼狼師父來,總不能讓她們還罰站,兩個人興高采烈的又碰又跳,我想是關在家裡兩天,看到金鋼狼師父,就圍著他又笑又是打招呼。我陪師父講話,他們也沒在旁邊吵著說要看電視,很"乖"的在一邊插嘴,後來還是讓她們看一部師父帶來的卡通片。約六點鐘師父離開,煮完飯,大家一邊看魯夫一邊吃飯,結果後遺症是這段飯吃超久,奇怪,魯夫不是早演完了嗎?然後例行公事是洗澡,整理書包,接著三人一邊看書,一邊等媽咪的電話。Diane跟媽咪講電話總是一講就很久,而且老是問你現在在做什麼,媽咪不是就在跟你們講電話嗎? 最後,我把他們趕進房間睡覺,我一個人做倒數第二個計畫書裡的項目。12點半,我再也受不了了,決定最後一部分星期一上午再來寫。把檔案寄給學生整哩,一個人躺在床上,累得無法睡著,一邊想著隔壁房間的女兒,我走過去,打開門,把音樂關了,把窗戶關上,拍拍他們的頭。回到客廳到了杯Arbeg,後來怎麼睡著的我也不知道。

星期一上午六點,鬧鐘沒響我就起來了,想到 Diane說想吃稀飯,我勉強爬起來洗米下鍋,然後又像遊魂似的倒回去床上,正在半夢半醒之間,我突然間醒來,發現已經七點了,我急忙把 Diane與Joanne叫醒,而Diane一反平常的配合,沒兩下就穿好衣服,坐在桌前三兩下把一大碗稀飯與肉鬆吃完,所幸書包前一天整理好了,到了學校時才七點四十分。回到家裡,發現Joanne坐在桌子前面,稀飯還是一大碗,我忙搬出她喜歡的配菜,我心裡在想著還未完成的計畫書,想趕著去學校,不過愛唱反調的她慢條斯裡的吃著,完全不顧上學遲到這件事,我只好打開電腦想開始寫最後一部分,不過腦子不聽使喚,我只好把電腦收了起來。這時Joanne吃完了,不過開始為今天要穿什麼襪子鬧了起來,當時的我實在是不舒服,又加上腦子還在計畫書上面,我大聲的罵了Joanne,罰了她站,她大聲哭了起來,我不管一切,門一關,睡覺去。心想,你不去上課,我也不想寫了。九點鐘,我醒過來,哭聲停了,我打開門,Joanne還坐在菩薩面前,我過去抱了抱她,幫她穿好衣服,騎車帶她去上學。接著,我進了辦公室,大概因為睡了一覺,清醒一些。我打了電話給趙老師,討論一點方向,然後在十一點多時寫完,我把我的部分寄給添明,然後趕回家接 Diane下課。Diane因為把學校的飯吃完了,所以我自己下了麵,灑一點麻油與醬油,燙一塊豆腐,分量弄多了一點,吃完後腦子有一點暈。然後添明打電話來說有一點地方需要我看一下,我看了來信,做了一點更正,於是計畫書在下午約三點半完成了。四點鐘我帶Diane去上足球課,天空有一點陰,我問過老師下雨的處置後,放心離開。接著我回到辦公室,把計畫書繳交送出。五點鐘,我去接Joanne,接到Joanne後,飄起了細雨,我讓Joanne穿上雨衣,回到家,雨停了,我們一起到學校去接Diane,還沒下課,於是我們在一邊等著,Joanne跑來跑去玩著學校的器材,格格的笑聲傳來,我看著Diane小小身軀踢著大大的球,腦子一片空白,空白的有一點幸福。回到家,我煮了米粉湯,她們今天很捧場。晚上我幫他們洗了澡,幫 Diane上藥,陪他們一邊講故事,一邊等媽咪打電話回家。他們電話講得很開心,掛了電話後精神還好得很。十點了,他們進了房間,我以為等一下他們還會跑出來,沒想到就這麼睡著了。一天就這麼結束。

星期二的上午,我記得前一天晚上 Diane說還要吃稀飯,所以還是早早起來煮飯。我為他們每人煎了個蛋,Diane很快吃完,我送她到學校還不到七點半。回到家,發現Joanne也幾乎吃完了,我幫她穿好制服,送她上學,回到家還不到九點。我實在是累了,洗了澡,上了床,一直睡到十點半。然後起來改CUDA的上課投影片,接近十二點,好友打電話來說是要來找我,中午,我吃了兩片燒餅加一杯牛奶,為自己泡了壺茶,繼續改投影片,兩點多改完,剛好朋友也到了,我泡了文彬送我的茉莉花茶,兩人一邊喝茶一邊聽魯特琴的錄音,然後聊一些研究以及在現今學校裡的苦處,四點鐘,我去接了 Diane回家,讓她在餐桌上做功課,讓她一邊寫可以一邊過來問問題。五點鐘,我送朋友離開,然後去接Joanne。回到家,我發現我還沒把米放進電鍋煮,所以在煮飯時間,一邊看她們寫功課。今天吃的是羹飯,我煎了一點豬肉,飯後是奇異果。今天兩人都不願意自己洗澡,所以我一邊幫他們洗澡一邊玩打屁股遊戲,三個人在浴室裡笑翻了屋頂。

一個星期下來,真是累壞了。開始想,一般的單親家庭,是要一直撐下去的,直到孩子長大,期間,做家長的辛苦難以想像,要每天都不發脾氣,對孩子和顏悅色,好好的慢慢的開導,簡直比登天還難,沒有過過這樣日子的人實在有時不能怪單親家長有時會嚴厲過頭的,就舉其中一件事好了,大人急著去上班,而孩子還在為了穿什麼衣服上學而鬧脾氣,能不大發雷霆嗎?我還好,工作時間很有彈性,換成一般上班族,那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回到家累得半死,還要煮飯,洗碗,收拾家裡,洗衣晾衣等等,要是還要解決孩子的糾紛,那真是夠了。我想。在單親家庭環境長大的孩子應該也會不一樣吧!例如會早熟一點,但是也可能發展出問題,畢竟家長很難生活在這麼緊繃的情況下關心每一個地方。接下來,還有好一陣子要熬,希望我可以發展出一個比較好的模式來過這樣子的日子,遇到要發火時,先吸一口氣,緩幾分鐘再決定要怎麼做。以後,遇到別人家在罵小孩,還是先想想自己的幸福,只要不過分就好,畢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假如大家覺得我都是辛苦的,所有時間都在發脾氣,那就錯了。我只是把苦的地方寫出來而已,有一些事很小,但是單單是一點小事就夠讓我覺得一切辛苦都是溫馨的。例如送 Diane上學,進校門,我就暫停在一個轉彎處目送Diane步上一條約70公尺的走道,Diane總是在放開我的手之前夾緊我的手,然後要我彎下腰來親親我的臉,看她小小身體背著大大書包,心裡總是不捨,Diane總是走個幾步就會回頭跟我揮揮手,短短幾十公尺會回頭揮手十次以上,要一直到她被大樹擋住不再能看見我才快步走向教室,之後我會帶著滿心的甜蜜走回家。晚上去接Joanne時,她總是絮絮叨叨的跟我說起一天發生的事,笑得開心極了,然後跟我說她覺得爸爸很辛苦,總是說長大以後要賺錢來養爸爸,要照顧爸爸,晚上,我在寫東西時,會過來幫我搥背。晾乾了的衣服,Joanne會把他們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掛好,把襪子放定位,然後開開心心的把I LOVE U寫在她畫的圖旁邊。若是每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都這麼樣,那麼無論如何,做家長的都可以走得下去,而且快樂。

當然,最後,我們都還是想念媽咪。媽咪,趕快回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