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19日 星期日

後山怪咖醫師

DocLee

李惟陽醫師大哥出書了,大嫂第一時間,就寄過來給我,可是我竟然在一個多星期之後才收到,中華郵政顯然對釣人胃口一事很在行。

收到書的第二天,我利用晚上一篇一篇的讀下去,既佩服李大哥學問的廣博,更服氣的是他視病如親的胸懷。再看下去,我一邊看一邊哭,也一邊看一邊大笑。看到安安那篇時我的眼淚從頭到尾都沒停過,看到豬豬那篇,又不禁捧腹大笑,因為我就曾經跟著李大哥燒過豬肝。

我會認識李大哥是源於我的學長,也是我的前輩,成功大學資訊系的孫永年教授。原因是李大哥在從事以射頻燒灼術(RFA)來進行對肝癌病人的治療。RFA的優點是雖然它是一種侵入式的治療,但是傷口很小,病人的肚子不必被切開,癒後情況通常不錯,但是當時的設備有兩個缺點,其一是功率不可調,導致有的腫瘤根本沒燒完全,有的卻過份燒灼,對於位在血管旁邊的腫瘤是比較不完善,其二是無法多點一起進行燒灼,並且分開控制功率。李大哥希望找人幫忙設計一台機器以改進原有的缺點。這件事我並無把握,但是願意一試。又因為我的工作本就繁忙,這件事ㄧ拖再拖,在約一年後,我委託好友黃國琳先生製作了一台,兩人一路把幾十公斤重的機器搬到宜蘭。那一天,李大哥還在照顧病人,我跟國琳兄兩人買了一大塊豬肝來試機,這時我跟李大哥一樣,聞到陣陣豬肝的香氣,雖然我吃素多年,但是因為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我聞著聞著,還真是餓了起來,只差沒跟李大哥一般肚子咕嚕了起來。

出過午飯後,好戲要上場了。就如同李大哥的書裡所寫一般,一隻乾乾淨淨的豬豬上了手術檯。不過失望的是這一次的試驗是失敗的,儘管菜市場的豬肝不到一分鐘就開始熟了,豬豬體內的豬肝顯然不一樣,體液讓我清楚到我需要更大的功率才可以。實驗在20分鐘後宣告失敗。我跟國琳兄有如鬥敗的公雞一般,李大哥一邊安慰我們,一邊跟我們講解為什麼失敗的原因。所幸,豬豬沒有因為這次的實驗送了命。

不過RFA的實驗到此為止,因為在不久後,我聽到李大哥提到高能聚焦超音波療法(HIFU),雖然李大哥提到HIFU有諸多的缺點,例如在用MRI進行定位時無法即時,但是我直覺覺得這樣的非侵入式工具應該更好,也相信在研究議題上應該更有未來,所以我自己對RFA的製作冷也就了下來,因為我當時對於一項研究可不可以出論文還是很在意的,這一點我是必須向李大哥謝罪的。

不過李大哥大人有大量,沒跟我計較。我也從此得到一個好朋友。認識李大哥越久,我越佩服他。因為我們對音樂與音響都非常愛好,所以沒事就透過電話聊起了。也由於在RFA研製階段,我去了幾次宜蘭,我可以體會李大哥為何能在當地成為一個人見人愛的醫師,我想您要是買了他的書來看就會了解,時在不必我多說。跟著李大哥走在街上總是不停的有人來打招呼與說謝謝。老實說我不常見到這樣的醫師。不過,這些事我就不在這裡說的。我要記錄的是李大哥跟我的一些家常事。

首先是李大哥也是我的醫生。有一年,我胃潰瘍,在成大最胃鏡檢查時,我的喉嚨被戳出一堆血來,造成我一個多星期無法正常講話上課,而開的藥也似乎無法減低我的病痛。我走了一趟宜蘭,裡大哥一邊幫我照胃鏡,一邊跟我說笑,他說有一年,立法院一整個星期都很平靜,他問我知道為什麼嗎?當時,他正往我的嘴塞管子,我能回答才怪,我只能一邊心裡苦笑,一邊搖頭,他說, 因為那時立法委員集體到台大醫院做健康檢查,他負責胃鏡部分,連阿扁都被他弄得沒了聲音,因為那時他還是個實習醫師。就在我想笑又笑不出來之際,一下子,在我沒太多感覺的情況下管子順利地滑了進去,沒多久,檢查完畢。他先是罵了健保制度的愚蠢後(理由落落長,就不在這裡交代了。),開了藥,我的問題一次就解決了。

有一次,剛好李大哥跟我都有論文要在歐洲發表,於是李大哥與李大嫂就跟內人還有我一起出發,除了報告論文外,算是度個幾天假。我們一起租了間有數個房間的民宿,吃飯就自己煮,然後除了開會之外,就每天聽音樂去,單單滷豆腐音樂廳就去了兩次,藥不然就是在古蹟裡穿梭,一邊聽李大哥講古。接著,我們搭車到接近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奧地利邊境的小鎮待了兩天,我們四人不自量力,小孩租大車,希望從小鎮騎那幾輛大大的腳踏車到約40公里外的湖邊去玩,結果還沒到湖邊就騎不下去了,因為我們的小弟弟都已經破皮了,磨破皮了,那天晚上,李大哥一邊咬著烤肉一邊恨恨的說,這種要把小弟弟玩掉的運動他以後再也不玩了。多年後,我自己開始騎車後才知道,車子是要配身高的,而且要穿有軟墊的褲子才可以。不過,即使沒騎到目的地,但是沿路摘野生的蜜棗與李子吃這件事,還是夠我們回味一輩子的了。我們那次租的旅館後院種有蘋果,李大哥很頑皮,三兩下就爬上樹摘了蘋果給大家吃,我真不懂,為什麼野生李子那麼甜,偏偏種的蘋果卻這麼酸。接著我們搭火車到巴拉頓湖,坐在湖邊看著點點風帆,一邊吃著他號稱他一生中吃過最出名也最鹹的白身魚,為了吃那盤魚,水不知道喝了多少,他那時的表情實在是讓人覺得好笑極了。接著,我們再到著名的溫泉湖(哈維茲),那是比足球場還大的湖,長著蓮花,在裡面游泳的先生女士噸位都很大,李大哥發一聲喊就跳了下去,我彷彿見到恆春海邊出生的孩子,愉快的在裡面悠遊一般。回程,李大哥一直在跟我說下一次該到哪裡去玩,我是很願意一起去玩,不過他舉的地點與玩法實在挑戰性太高了,簡單的像是爬吉利馬扎羅山,中等難度的像是做狗拉雪橇遊格林蘭,更難一點的是安地斯山脈由北到南美洲南端縱走,我是一個也不敢答應。雖然我是很想在跟他一起在出國玩一次。因為一路玩下來,要不是他會多種語言,在歐洲內陸英文不太通的過去,要搭火車與公車自由行是很困難的。

在見識到李大哥"玩"的本領後,有一次我還特地邀請他到成大資訊系對一干學生演說,因為我相信,學生部應該只有念書,畢業之後不是只有賺錢。人生該有不一樣的過法。現在李大哥的書出版了,可以給青年學子更深入的啟發了。

我們的情誼也就在一次又一次的互訪中越來越深厚,而隨著我認識李大哥越多,對他越是佩服。而每次我的朋友有疑難雜症,我只要一通電話過去,不到五分鐘的二手非直接的敘述,李大哥總是可以做出相當準確的判斷與建議。我想這一點,我就不再多說,請大家買一本他的書來看就可以知道了。

也是有一年,我跟內人以及當時還在長庚醫院任職的王傳育醫師(目前王醫師已經轉至署立雙和醫院任職)一起道宜蘭拜訪李大哥。那一次,李大哥本來是安排要到武荖坑溪浮潛的,但是聽說清晨三點就要先到下游處往上爬到約八點鐘時才可以往下游一路浮潛下來,我們都趕緊笑著說不必了,李大哥雖然覺得我們這群年輕老人太不長進,但是也善解人意的不勉強我們這幾個老人,於是娛樂活動就在下游處的溪水中開始。(多年後,我聽郭文麗醫師說,有一年同學會,李大哥就真的把同學會辦成武荖坑溪浮潛,那一次同學會讓與會的同學終身難忘,這一點我可以想像,我在想,李大哥沒把他辦在安地斯山陵線就算客氣了。)

那一天,李大哥夫婦,小米,安安,傳育大哥以及我們夫婦共六人,坐在溪底,一邊吃著便當,一邊泡著溪水,還要留意不被水流走,那一樣是我畢生難以忘記的經驗。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李大哥一家四人(那次大麥學校
有事不能來)是多麼親密與相愛,一點都不因為安安的病而減損一家的和樂。那一天,大嫂昭儀跟我們談了很多照顧安安的事,我一邊看著小米帶著安安在玩水,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接下來就是傳育大哥與我決定想想辦法,看看我們能否替像安安生同樣的病的孩子減少一點生的苦惱。

不久之後,第一次會議在林口長庚醫院進行,與會的有李大哥,交大的陳三元教授,當時還在交大做博士後研究,而現在在成大的梁勝富教授,清大的劉典謨教授,傳育大哥,以及我。當時考慮的事項很多,我已經無法一一回憶,但是我們最後的結論是以演算法偵測癲癇的發作並即使給藥的作法為優先考量。其用意在減少病人服藥的量,以及在最短時間內讓發作症狀緩和,以改善病人的生活品質以及建立病人自我生活的自信心。當時預計採用的方式是以特殊材料製作3D(Drug Delivery Device),在電腦發現癲癇發作時,以電磁方式讓3D兩端電極片壓縮,進而將要注入預先定位好的腦部所在。這個計畫第一次申請國科會跨領域計畫時,評審的評語很好,分數也算高,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竟然未獲通過。這個團隊得成員看完所有的評審意見後,還是不知道為何沒有通過。雖然有點沮喪,但是我們決定再接再厲,隔一年後再繼續提案,因為這樣子的計畫需要大量的經費,否則是無法進行下去的。

接下來的ㄧ年,事情出現了一點變化,那就是梁勝富教授轉道我任職的系所任教,在同時,梁教授介紹了在同一時間到成大認知所任教的蕭富仁教授讓我認識。在梁教授的鼓吹下,蕭教授決定加入,以蕭教授對腦科學的專業以及有充分的動物實驗的經驗,我們相信會對整個團隊有很大的幫助。而與此同時,我們對下一次的提案的通過與否,其實並無絕對的把握,因此蕭教授建議用比較不需大量經費的電擊方式來進行研究實驗。因此,我們就在成大資工所與認知所成立了一個共同研究室,以研究大腦以及相關應用為主,名字就叫做心腦福祉(Brain Mind Welfare - BMW)團隊,我們知道這條路要走得長遠,必須有一些基礎的建置工作要做,於是第一步,蕭教授建立了動物實驗的實驗室,以大鼠為主,進行大鼠癲癇的誘發,偵測與電擊為主。第二步是建立以腦波機等設備為主的實驗室。這一些建置費用都在一年多後,國科會計畫通過後所獲得的經費,以及成大資訊工程系的多位老師將自己的計畫下所能合理動支的各項費用的贊助下,終於BMW實驗室漸漸成形。而此一團隊在完成多項成功的抑制癲癇的動物實驗後,我個人以為要做到真正實用,還必須做微小化的工作,也就是將多組電路縮成晶片才行,因此,我又說服成大資訊系的楊中平教授與張大緯教授加入,終於,這個團隊在2009與2010兩年裡,所完成的工作漸漸受到注目與肯定。我們預計在2011年開始,與王傳育醫師開始進行癲癇病患腦波的長時間記錄分析的工作,與慈濟醫院的合作也在洽談中,希望有一天,可以達到我們在數年前所定下的目標。

不過就如李大哥在書中所提到的,安安在研究一開始後幾年,情況慢慢趨向不好的一方,我也隱約知道,我們的研究趕不上給安安試用了。安安最後的時光裡只要有變化,大嫂昭儀都會打電話告知我們。而跟一般癌末病人被綁在病房或家中,過著鬱鬱的日子以終不同,樂觀的李大哥盡所有可能帶著全家全省跑透透,拜訪親友,讓安安最後的生命充滿歡樂,了無遺憾。李大哥全家給我上了一次最好的生命課程。

七月二十四日,我接到大嫂的電話,雖然知道這一天中就會到來,掛了電話後,我還是哭了很久。八月二日,我一個人,搭車到了宜蘭,大嫂開車來接我,帶著我去見安安,當大嫂把冰櫃拉出來,我看到了安安,那是安祥紅潤的面容,安安帶著我最喜歡的Snoopy帽子,非常可愛,很難相信安安已經走了,比較像是睡著了一般。我伸手摸了一下安安的臉,像是摸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我當時一點想哭的念頭都沒有,因為我覺得安安是到這世間來教導我們生命的意義的,他的工作現在暫時告一段落,他不過是休假去了。大嫂問我,她聽人家說,孩子過世後多會回來見自己的家人,又或者,至少會到親人的夢裡來。可是她一次也沒夢見安安,安安這一個多星期來也沒有回來過。我知道大嫂很想念安安,不過,我跟大嫂說,我會相信安安是一位證阿那含果的菩薩, 一返人間後, 接下來要做阿羅漢的,然後安安會再回來救渡眾多還在滾滾紅塵中迷途的眾生。

到今天,每年裡,我總是幾次會到宜蘭找李大哥,他還是像過去一樣樂觀,還是如我一像所認識的視病如親,我到他家之後,他像個孩子一樣的,忙不跌地把投影片架起來,開始跟我講解他與大嫂這幾年遠至格林蘭與藏邊的遊歷。要不然就是跟我分享醫病故事,或是聊音樂與音響的趣事。而這些也許都比不上他最近最得意的事,那就是他一手打造的房子,園子裡自種的水果(比當年他爬到樹上去摘的蘋果好吃多了。),還有他引以為傲的女兒們,如何自己和水泥,自己疊地磚,把他家院子的車到搞定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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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有李惟陽大哥這個朋友是我的福氣。能有李惟陽醫師這個醫師,是所有宜蘭鄉親的福氣。而要是能擁有這本書,讀過這本書,那真是人生難得的福氣。

附註: 提醒李大哥,能有大嫂以及大麥跟小米在身邊,還真是你的福氣。不要太忙太累,讓家人朋友操心。

附註: 心腦福祉團隊 (BMW_Team); 相關報導: http://times.hinet.net/times/article.do?newsid=3442915&option=society&isGraphArticle=true

附註: 本文完成於颱風天,大嫂電話問候之餘才知道李大哥已人在新疆,真是大玩家一個。

附註: 我之前寫過的紀念安安的文章請見: 易捨處得捨 難捨處亦得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