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真的,我實在不喜歡喝酒,不喜歡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它是五戒之一,殺盜淫妄酒,酒之為戒,不是因為他嚴重到跟前面四項一樣程度,不過,酒能亂性,喝了酒要是做出什麼事來,多半脫不了前面那四樣,所以酒戒又叫遮戒。 其次,佛教講的是開智慧,喝了酒,茫茫的怎算有智慧,所以一般以不喝酒為宜。
但是我喝酒一來"很少"過量,而即使喝醉了,也是一頭栽倒,躺在地上的漢子諒也做不出什麼好事來,所以從來沒出過亂子。其次,要喝酒的人,總有千百種理由,你看人家濟公跟布袋和尚不是喝得兇嗎? 所以有智慧的人應該不在此限。那麼我到底為什麼不喜歡喝酒呢?這要追溯到很久遠的小時候。
我老爸沒退休回鄉下之前在高雄做生意,做的是買進賣出的汽車零件生意,東西除了賣修車廠外,還賣公家單位,所以應酬難免,應酬就是要喝酒,而喝酒的場所可不是六合夜市裡的海鮮攤,而是過去一點點的世界大舞廳,以及再過去兩條街口的五月花酒家。我念的國小與國中都離這兩個地方不遠,放學後,照例會經過這兩個地方(至於其他的"場所"容後再稟),偶爾見到花枝招展的小姐進出,尤其是紅牌小姐,那是前呼後擁,神氣得很。國中時,常在想,要是以後的女朋友能有這麼美那該有多好,不像是學校裡的女生,看起來實在差很多,論身材沒身材(那年代的女生發育比較慢),論臉蛋沒臉蛋,跟她們說話還擺副臭臉兼給你衛生眼,實在沒啥趣味,不像這些小姐,笑得花枝亂顫的,多可愛。當然,那時我不知道這些笑容背後會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喔!我說到哪裡去了,拉回來。
我老爸就常跟客戶去這兩個地方,也只有這兩個地方才夠班,去其他的地方喝,怕客戶不買帳。不知道是我老爸自己也愛去,還是客戶一天到晚都要他去"招待",一個月總是會去個好幾次,當然,就會有一些小姐就變得有點熟了,假如每次去都是請她們來招呼客人的話,我記得有一個叫淑芳的五月花裡的小姐,不是頂紅的那種,長得老實說比我老媽差一大截,當然也不是我喜歡的那類型的,我喜歡比較清純,帶點淺淺微笑,最好有個酒窩的那種,喔!抱歉,我又亂扯了。這個叫淑芳的,就沒事三天兩頭打電話來,問我老爸為什麼那麼久沒去了,天曉得我老爸三天前才去過,要不然就是問我老爸是不是被世界舞廳的燕紅那狐狸精給迷住了,我看她自己才是狐狸精,要不然就是笑我老爸膽小,怕老婆所以不敢過去喝幾杯。最後這招最有效,因為那個時代的男人跟現在不一樣,現在的男人怕老婆就美其名為新新好男人,真是騙死人不償命。那個時代,怕老婆會被笑的。
當然啦!每次這種事一發生,我們家就要氣氛緊張很多天,大人們脾氣就變得特別大,我說什麼大家應該清楚得很,所以不必多說。遇到這種時候,我們家三個孩子都很識相,功課乖乖自己做好,電視報紙也不看了,躲起來,免得掃到颱風尾。但是這也不是我不喜歡喝酒的主要原因,老實說,我老爸那人雖然粗魯,但是良心是有的,逢場作戲是有,但是還不至於弄個小三出來,而且該給孩子老婆的,從來沒少過。所以對這種偶而有酒家女打電話來這事,我小時覺得我們之所以倒楣都這類狐狸精害的,長大後倒是真的覺得還好。
我不喜歡 喝酒的原因是每次我老爸上舞廳或酒家,總是要喝到醉為止,然後硬撐著回到家才發作,因為他有一個想法,那就是不能在外面醉倒給人家看,所以要吐回家再吐。以下場景,我們家就常常上演。
那年頭,10點鐘算晚的了,不像現在都要喝通霄的,而且警察也不太抓酒駕,老爸開著車,穩穩地停在我家騎樓下,下車,步伐有一點凌亂的進了家門。假如我們閃避不及,那麼他會滿嘴酒氣地叫住我們,問我們功課做好沒有,有沒有聽老師的話。我保證你從來沒有見過像這麼盡責的老爸,辛苦去應酬做生意,然後喝醉酒後,還可以把車子開得這麼穩的回到家,之後還會問孩子的功課的。不過問完功課後,好戲就要上演了。接著,老爸就突然間起身要衝去廁所,但是到了一半就往往倒在店裡的見本櫥後的一個午休用的小床上,然後開始吐了起來。你真應該看一次那個奇景,壯觀的程度簡直像是布達佩斯市的瑪格莉特島公園裡的那個音樂噴泉,雖然吐出來的柱子也許不到30公分高,但是那一刻,你覺得比那個高達30公尺的噴泉一點也不遜色,若是配上貝多芬的交響曲就更正點了,只不過瑪格莉特島音樂噴泉看起來賞心悅目,配著史特勞斯的圓舞曲時在優雅,而這個噴泉則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說是自然天成的噴泉一點不假,只是超噁心的罷了。那一刻,我可以清清楚楚的知道老爸那天晚上吃的是什麼,總之不是魚翅羹,就是鹹酥蝦,反正都是好料就是,中間還會混著一點青菜,或者鮮蚵生蠔之類的,有時你甚至可以看到,紅色的蝦子,黑褐色的東坡肉加上帶一點土黃色的醉雞,從老爸的嘴裡噴出來,我保證比維蘇威火山爆發還精彩。只不過,火山爆發時,人們會逃命,老爸的美食噴泉爆發時,我們要忙著幫老媽收拾殘局,有一次,老爸不知道吃了什麼,吐出來的東西實在是臭到家了,我年紀小,所以我當場把當天晚上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我還記得那晚喝的是杏菜小魚乾湯以及煎虱目魚,那天晚餐前,菜上了桌,我還在大家都沒發現的情況下,把全部一整隻虱目魚的魚皮給吞了,照例被老媽以及哥哥罵了一頓,吐出來的那一刻,我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真是可惜了那香噴噴又煎到金黃的魚皮"。而就在我哥哥目瞪口呆之際,我老爸又是一陣嘔吐,噴出來的東西竟然直接衝進了我老哥的嘴裡,就像是一部遊覽車超速衝進了雪山隧道然後追撞前一部小客車一樣,一陣火花從隧道洞口噴了出來,我老哥那晚吃的也都吐了出來,不用說,內容物跟我的差不多,但是就缺了香噴噴的魚皮,這是他唯一比不上我的地方。我老姐見狀,實在也忍不住了,但是那天晚上,她沒怎麼吃,所以比我們更慘,因為有東西吐還好,肚子裡沒東西還要吐,那簡直是慘不忍睹的慘,吐到後來大概連酸水都吐了出來。最厲害的是我老媽,只見她面不改色地發號司令要我們這些無三小路用的角色全部退開,她一肩扶起老爸矮小但不算輕的身軀,到浴室讓他吐個夠,然後幫他脫了衣服,擦洗一番,換上乾淨衣服,最後命我們一起把老爸扛上樓(畢竟扛一個爛醉的75公斤的男人不是一個四十來公斤的女生可以獨立辦到的),然後讓我老爸安安穩穩的睡上一覺。接著,我們一起把所有的嘔吐物,包含老爸的,我的,老姐的以及老哥的,都一併清理乾淨,事後想想,又是想起了那香噴噴的虱目魚皮,雖說吐出來後實在看不出它曾經是美味這件事,還白挨了一頓罵,真不甘心。老實說,我真佩服那個時代的女人,不到40歲的弱女子,在經歷過這一切,還能夠若無其事的處理好家裡的事,實在不簡單。雖然,我有一次在戰場清理過後,回自己樓上房間睡覺,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起來去上廁所,卻發現廁所有人,於是走到樓下的二樓廁所去,經過客廳門口時,聽到老媽隱隱的哭聲,害我也替她心酸。總的來說,那年代的女人,還真不是蓋的。
所以,我真的不喜歡喝酒,即使那時我們家到處都是軒尼斯什麼的,連亨利XX與路易十幾的都好多瓶(我後來才知道這些酒有多貴,真的浪費錢。),但是你要是告訴我杜康是用來解憂的,那我死也不相信。我的印象哩,酒是麻煩的製造者。長大一點後,老爸"允許"我喝酒,每次過年吃年夜飯總要我跟他乾一杯,我總是勉強喝一小杯就算了,我不喜歡白蘭地,即使多棒,多貴,多香,都一樣。
所以有一陣子,我會喝酒,多半是被要求的或被強迫的,不過,你要是問我有沒有自願喝過酒,或者甚至是自己買酒來喝呢? 答案是當然有,不過那種狀況出現的時候,多半是很慘的事情,說是很慘,也是當時的情況下所做的評斷,這些所謂很慘的事當然現在看來一點也不慘,有時候甚至可以說,那真是好狗運,要不是很慘的事情發生在當時的話,現在肯定會更慘,至於到底是怎麼樣的慘事,那就不必問了,總之就是那麼回事。
好了,說了一大堆,奇怪,本文的名稱不是威士忌嗎?怎麼東拉西扯講一堆五四三呢?為了避免被毒打一頓,還是快快進入正題的好。
那是一個冬夜,一個旅人,在寒風中到了台北市羅斯福路的附近,出了捷運,那一天還真是冷,冷到我穿了一件我老爸送我的日製的羊毛衛生衣,假如你一定要知道的話,就是志村健大爆笑裡,志村健歐吉桑穿的淺褐色的那種,前面有三個橘色的扣子,這種顏色的搭配也不知道日本人怎麼想出來的。遇到寒冷至極,必要的時候還可以加一件顏色差不多的,質料一模一樣的肚兜的那種,平常沒事我不會穿他出門見客,即使人家不知道我裡面穿了這玩意兒,但是想到自己裡面確實穿著跟志村健歐吉桑一樣老土的衛生衣時,我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要是讓人見到了,怕不要打個地洞鑽進去才行。不過對一個從南部上來的土包子,遇到據說只有八度的氣溫,就算要打地洞我也認了,總比冷到感冒,然後要連續咳個兩個月要好。上了地面,我約莫辨識了一下方向,朋友本來說要來接我,我想反正他來了,也不過是兩個人一起打哆嗦走路而已,要是他騎機車來那就更慘了,他可能沒事,我要凍斃了。所以雖然不確定怎麼走,還是要他待在家裡等我,套一句我一個朋友愛說的話,把"東西"準備好等我過去就好。
我鑽過廟旁的小路,然後是一條長長的巷子,這巷子有一點暗,不過有幾家賣消夜的小店,我想,店裡總是會冒一些熱氣出來到巷子上,這樣子我就可以偷一點熱氣,沒想到,這些店門口都弄個半透明的塑膠布垂著,你透過這些塑膠布,看著裡面的關東煮在攤子上被煮得熱騰騰的,明明晚餐吃得很飽,卻莫名其妙的餓了起來,偏偏一點熱氣都分享不到,腳下是濕濕的地面,我把塑膠布簾子一掀,把長劍往桌上一放,吆喝著,店小二,來兩斤燒刀子,切一盤滷牛肉,再來一碗大滷麵。喝!我一定是昏了頭的,我吃素,吃什麼牛肉,況且賣關東煮的店,怎麼會有滷牛肉跟大滷麵呢?而燒刀子不就是酒嗎?我在想什麼,還不快點走,難道要老闆出來招呼,然後再跟他說聲對不起,再告訴他我吃素嗎?一個吃素的,對著關東煮流口水,像話嗎?都是這鬼天氣惹的禍。
出了暗巷,必須越過了一條奇怪十點多還一堆車子的大馬路,我等了好幾分鐘,也多吹了好幾分鐘的冷風,才過得馬路,一輛摩托車,明明看到我要過馬路,還不讓行人,差點撞到我,我猛然一腳踹過去,可惜落了空,但是一運氣,似乎沒那麼冷了,眼前看到了一顆大雀榕,呵呵!快到了,沿路看著一棟棟價值幾千萬的小公寓,我心想,媽的,這種地方給我都不要住,又冷又貴。那顆大雀榕實在大得離譜,樹葉搖呀搖的,轉了個彎,我認出了朋友的家,卻不知道門鈴在哪裡,我打了手機,結果說是收不到訊號,我索性叫了起來,那叫聲聽來簡直不像是我平常的聲音,氣若游絲,混著肚子嘰哩咕嚕,簡直比我嘴巴裡出來的聲音還大。終於,我的朋友聽到了,不知道聽到的是我在叫門,還是肚子再叫魂,總之,他從地洞裡鑽了出來,滿臉笑容,非常誠摯的請我進門,我心想,還好,我不必因為我那可笑的志村健衛生衣打地洞了,因為我馬上就要到地洞裡去,反正已經是地洞了,就犯不著再打一次地洞。
這個地洞有一點不一樣,一般的地下室不是這樣子進入的。通常,進了門會到一樓的廳室,然後再由一樓轉幾個彎到地下室的入口,不過這一個地下室不太一樣,因為一推門進去就直接看到一個向下的樓梯,所以這個大門是專為這個地下室而設的,這跟我以前在國外租的房子有一點類似,因為這樣子的地下室是專門用來出租的,所以出入口與一樓就分開了,如此就不相干擾,所以我說這是個地洞,類似哈比人的居所。所不同的是哈比人的地洞其實是蓋在小丘的底部,一邊看來雖是個地洞,從另一邊來看卻是一樓,這一個就是標準的地洞,因為下去的樓梯陡得很,我用已經凍僵的身體要走下去而不咕咚一下翻跌下去還真的有點不容易,這時我想到剛剛應該在賣關東煮的攤子叫兩塊滷蘿蔔,順便喝兩碗湯才對,蘿蔔當然是素的,湯雖然八成是鰹魚乾下去熬煮的,可是應該很清澈,算是半素,走這樓梯時才覺得後悔,不過要回過頭去那店裡喝碗湯再來走這樓梯也沒這回事,我想,小心一點就是了,我期待,朋友該會準備個消夜等著我,要是沒跌下去,送了醫院,應該就還好。
下到地底,進了地洞,才發現樓梯這麼陡是有原因的,一來比較不占面積,二來這地洞的挑高就像一般的透天厝樓層一樣高,心想這不錯。而且這地洞還真是個好地洞,就是俗話說的,別有洞天,一點都不冷。我想,台北市的人這時節也許都該到地洞裡去,不必開暖氣,可以節約能源。
稍高的氣息也許只是一種錯覺,錯覺裡面的溫暖,因為一進到地窖裡,不會有裡面該有溫暖家庭的感覺,乾乾淨淨的廚房,爐子上有鍋熱湯,還有剛烤熟的麵包,加上一瓶為寒天夜晚訪客而開的紅酒。沒有,桌上有泡咖啡的諸般工具,但是顯然主人沒有要泡咖啡的樣子,因為這不該是要把被凍傷的意識搖醒的時候,牆角有一大箱紅酒,但是主人也沒有拿出那隻他慣用的EH開瓶器的樣子,就酒來說,紅酒是種餐酒,沒有食物來配著喝,紅酒本身並不吸引人,不好的紅酒有一種令人作嘔的味道,好的紅酒雖然順口,卻是粉味太重,而紅酒要搭配的食物又太過講究,這一點遠遠比不上好的米酒與高粱,一疊花生或堅果就夠讓高粱發揮作用了,但是紅酒不行,遇到這種天氣,又這麼晚了,上哪裡找上好的燉牛肉呢? 再說,我吃素的,所以紅酒顯然跟我無緣。
我的嘴巴不講,你也知道我是在找食物,即使肚子不說餓,潛意識裡也希望有一點食物進來,食物帶來的熱量會把骨頭裡的寒氣驅離。但是一眼望去,兩個房間裡各自擺著幾個古老的木櫃,橫躺著,長度多半可以把一個人裝了進去,你要說這是在布拉格郊外古堡地窖底下,擺著讓吸血鬼休息用的也不為過。沒事在屋子裡擺這麼幾個不知道用途的櫃子總不是一般人會做的,所以要是德古拉爵士真的從裏面休息夠了,爬了出來,我想也不會讓人感到驚訝。
然後,裡面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我為這音樂所吸引,寒冷,飢餓,不安的雜念不知不覺得遠離,朋友從裏間的聲音傳了出來,
「那是許耐貝彈的BWV 992,讓我們一起想念未能一起來聚會的弟兄們吧!」
轉進到裏間,天地同寬,這地窖裡看不到天,怎麼說天地同寬呢? 原因在於四壁掛滿了由地面延伸到天花板的書法條幅,龍飛鳳舞的字好像要破紙而出,這時,感覺不到天花板的存在,因為月明星稀,烏鵲南飛,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正恍惚間,傳來"共君斷約",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蘇子愀然曰,「哎!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朋友說,「是極,是極!」
那晚,我們幾乎喝乾了一整瓶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