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2月11日 星期三

貝多芬與上帝的對話

我一直在我要想用那一張唱片作為我的大音希聲的第一張唱片介紹呢?  對我而言這是非常重要的, 因為這代表一個起點, 我希望這個起點也包含我的音樂歷程, 而這音樂歷程也希望跟我的成長的轉捩點有關, 既延續過去, 也展望未來. 經過多天的思考, 我選了這張貝多芬晚期的絃樂四重奏, 作品131的管弦樂版本, 這是伯恩斯坦指揮維也納愛樂的深刻演奏.

BeethovenSQ131_Bernstein



絃樂四重奏, 我個人認為是西方古典音樂最崇高的音樂形式, 而貝多芬的絃樂四重奏更是此一型式的巔峰. 我自己收藏的版本就不下十種. 晚期的作品跟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一樣, 不再受到形式上的約束, 而是以音樂與心靈結合的考慮為首要, 而作品131是其中最特別的一首. 與一般四樂章的形式不同, 它包含七個樂段, 與早期不同的是樂段之間的銜接一氣呵成, 所以演奏的樂念的連繫可以很容易地讓聽的人了解. 最短的不到一分鐘, 最長的則超過15分鐘. 而且也無一般快慢慢快的結構. 可謂前無古人, 後無來者.

在眾多的版本之中, 我會選擇伯恩斯坦指揮的管絃樂版本不是因為音響效果, 而是這個錄音背後的故事以及個人接觸到這個演奏的時空背景. 這是Bernstein在當學生的時候聽到前輩指揮家Mitropoulos的演出而深受影響, 將近十年後Mitropoulos將他用的譜教給Bernstein, 之後Bernstein據之指揮紐約市立交響樂團, 以及後來再次指揮維也納愛樂演出此曲. 這曲子對Bernstein而言有開啟未來之門的作用, 而此次錄音, Bernstein覺得是他一生最值得驕傲的演出. 這個錄音也獻給他已去世的妻子. 在錄音前的公開演出, 據說Bernstein演奏完最後的音符時, 轉身答意之際老淚盈眶, 頗有明月夜, 短松崗之意. 可見此曲彼時彼景對他的重大意義.

這個曲子以adagio開始, 以一種絕望無力的方式展開, 接著連續的兩段都很簡短, 然後以andante交織著allegretto渡過漫長的17分鐘, 第五段presto非常激烈, 接著以adagio 與andante承接第一段的方式來表現, 但光亮的一面若隱若現, 最後用allegro以一種歡樂釋懷的氣氛收尾.  相傳Beethoven在寫作此曲時有病在身, 這可以反映在第一段的氛圍, 在第四段小提琴似乎不斷地在述說自己的不幸, 大提琴則是若即若離地回答, 第五段我覺得是Beethoven用剩下的力氣不斷對上帝的抗爭, 之後雖然力氣全失, 但是上帝的愛並不因為他之前的行為而離開他, 最後在和諧歡樂的氣氛下兩者達到共鳴而結束, 據說完成之後, Beethoven的病也好了. 請恕我的文字功力不足表達此曲的深刻於萬一, 還是請大家聽過比較好. 當然上面Beethoven的故事可能只是附會, 不過卻頗貼切本曲的意旨.

這張唱片是我在1988年8月到New York後, 在朋友的推薦下在Lincoln Center旁的Tower Record買的第一張CD. LP是多年後在Stanford做博士後研究在Palo Alto買的. 在八月份到了NY後的不到半年內, 我經歷了我自出生以來最大的考驗, 包含不安, 猜疑, 失眠, 背叛, 絕望, 生病, 此時的我, 在學業上更接連幾科期中考不及格, 所以同時也幾乎喪失繼續念書的勇氣, 我在人生的谷底浸了將近三個月之久, 然後再由谷底爬了出來, 我記得我在1989年1月回台時, 我的母親到機場接機時, 我在十公尺外她竟然認不出我來, 直到我過去打招呼, 母親看到我那一剎那間, 淚水如潰堤一般流下, 因為在四, 五個月內我瘦到只有52KG, 頭髮沒有剪過, 稀疏雜亂的鬍鬚, 穿著一身灰黑的衣服, 任那一位認識我的朋友都會難過, 何況是疼愛我的, 冒生命危險才生下我的母親.

而讓我自谷底爬起來的主要因素竟然就是這張CD,這張我在那段時間反覆不斷聆聽的唱片.

彼時, 我的心中不斷地問為什麼我要遇到這麼難堪的背叛, 在無助的國度, 我也不斷向上天哀訴我的悲愴與絕望, 可是我卻都得不到一點點的回應,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下去, 我的心中只想著報復, 自殘, 死亡, ..., 可是我40度高燒在沒有看醫生的情況下竟然退了, 我沒有死去, 剩下來只是虛弱, 然後有一個聲音不知道在哪裡出現, 問著: 你現在這樣這是你想要的? 世上有誰沒被欺騙過? 你到美國的使命呢? 你要是死了, 你的母親會怎麼樣? ...........? 然後, 有一天,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 到附近的Burger King買了一個漢堡, 那是我近十天以來, 吃下的唯一的固體食物, 隔天, 我洗了澡, 到學校見我的老師們, 問說假如我期末考可以考95分, 是否可以給我A, 接著剩下的學期, 我每天睡不到四小時, 努力唸書. 我過關了.

回台灣的飛機上, 我用手撕下我心上新結好的痂, 很痛, 白白地透著一點紅, 雖然還是滲著一點血, 可是我知道我沒事了.

有很多時候往往人是不知道事情發生與結束的原因的, 之後我有好長時間沒再聽過這張CD, 直到一兩年後我有天不經意地又放了一次, 這段日子在我的腦裡好像演紀錄片一樣, 隨著音樂放了一遍, 我這才知道, 原來在走過陰谷的時日裡, 音樂與上帝都沒有片刻離開過我, 只是那時候的我自己不知道, 如此而已.

謹以此, 獻給在國外孤身奮鬥過的所有學子, 特別是那幾年陪我一起走來的廖錫卿廖老大, 陳友文, 張明宏, 珮妹, 阿派, Borcy, 徐忻與路平.

3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你這樣子寫,讓我很感動。

貝多芬的弦樂四重奏ㄧ直是我的追尋,從 CD 到 LP ,罐頭聲到現場,似乎要把人生的故事與這四把單純樂器的鳴震聲聯繫在一起。如果只單想我倆之間的友誼,我會放 Vegh 團演奏的 op.74 2nd movement 給一個有巨大熱情、兩個小孩的爸,聽。

匿名 提到...

阿聞學長,

在這個故事的背後,我可以深刻感受到你所傳遞出來的生命熱情與音樂感動。在那遙遠的城市中,能跟你有記憶中的重疊,我榮幸之至。

匿名 提到...

是啦,myav 說的。不過留言是 G,不是 Gerald 呦,這一層需仔細分說。

Gerald 是不欺暗室的,是慎獨的,胸懷是坦蕩的,並不探人隱私。但 G 就不一樣了。

小心 G 就在你身旁。


ps. 是 G,不是 GG 呦。 GG 在身旁是正常的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