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喜歡過早起, 尤其是三四點這種, 不過礙於生活, 我還是這樣子早起, 學生們一向以為我就是喜歡, 我心裡暗暗想, 過了二十年後, 你們也會有不得不然的喟歎. 在不喜歡的事情之中總要能偶而發現自己會喜歡的小地方, 要不然日子怎麼過下去. 前幾天的清晨, 我出了家門, 抬頭一看, 天空是白白的雲, 很奇怪的白, 白得讓人的心一下子沉靜下來, 前一天的怨與倦, 似乎定在雲跟雲之間的, 不知是深藍色還是黑色的空間, 變得看不見了.
這時, 天上的星光透出了曖曖的光彩, 不像是一片晴空時的那個樣子, 一堆星星幫忙你指出東西南北, 默默地.
我跨上久違的, 我的五花馬, 這花了我無數銀子與片子換來的, 曾經在某一段時間陪我度過續多個清晨與白天的車子, 但是在生活與情境不對的狀況下, 被我撇在一邊了半年, 躺了半年, 機件似乎不是那麼的順暢, 不過今天的天空, 似乎是在歡迎他的重新出發. 我選擇往海邊走, 這跟我以往愛往山上騎不一樣, 除了是跟朋友約之外, 我對於爬坡少了許多自信, 往海邊是現階段一個比較好的選擇.
海在我的西邊, 其實說是我的西邊是不太正確的, 因為我在哪裡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會這樣講大該都是因為人下意識地以為世界是繞著他在轉的, 不管, 我搖著頭, 與朋友往海邊騎去. 到了觀夕平台, 我方才意識到我的五花馬的機件一切都正常, 機件銹蝕的是我的身軀, 這個陪這我多年, 但是近年來不是太聽話的東東.
我的騎車態度: 不看風景. 因為為什麼要看? 我騎車就是死命地踩, 一直到沒力為止, 我周遭的事務再美, 我的心不美, 不會欣賞, 也是白搭, 我自小沒被訓練好怎麼欣賞美的東西, 所以騎車就是騎車, 練體力罷了, 讓我的病痛快點閃邊是我騎車的惟一目的, 要說有別的的話, 就是拼命之餘, 精疲力盡之餘, 讓我少想一些事情.
不過今天的天空是那麼的不一樣, 我的五花馬還是依樣出落得英挺, 海邊鹹鹹的風聞起來有一種舒暢, 雖然這是觀夕用的平台, 可是海浪還是一樣的美, 沒有傍晚的炫麗, 但是很配這樣的情境, 尤其是天空, 這沉靜的雲. 海浪捲來的聲音很好聽, 我呆立在平台上, 直到我的朋友跟我說:
該往下騎了, 我帶你騎一條很美的路.
我們轉到一條窄窄的路, 沿著海邊不遠, 地上偶而是石板, 偶而是木板, 偶而也會出現水泥或柏油路, 這路實在不適合公路車, 但是路上的美景讓我忘了顛簸, 這路彎彎蜒蜒地轉入了四草大橋的底下, 颱風過後沒幾天, 浪有點大, 我停在橋下, 看著看似髒髒的, 其實還蠻乾淨的海浪拍打著, 發出悅耳的噪音, 它讓人靜下來的本事不輸給深藍天空間的雲, 我抬頭一看, 那堆白雲有了白與灰的對比, 原來是天亮了, 深藍變成了淺藍, 光把雲變得多樣化, 我需要的那個寧靜的對象暫時由海浪聲取代了雲.
我呆了一會兒, 在朋友的提醒下向前騎, 左邊是鹽水溪口的濕地, 那種只有再Discovery頻道或國家地理頻道才會出現的景物, 徐徐地隨著單車的前進展現在我的面前. 不知名的鳥飛過, 魚在水面上不斷起了漣漪, 浮在水面, 或者說是植根在水下的樹木, 隨著風與水與陽光擺盪, 右手邊是樸素的人工草地, 除了多年前在國外可以看到這樣的美景之外, 我在台灣還是第一次看到, 而這就在自己居住了近十年的地方, 我看到了這樣美的溪口, 第一次迷戀上這個自己從未真心喜歡上的可是卻要不得不在這裡居住到自己老死為止的都市, 等到我騎到接近盡頭才意識到右邊是自己開車經過無數次的安北路, 我竟然這麼無視於自己的周遭, 這是怎樣的一個如此這般可怕的一個人呀. 我真的是知道自己嗎? 我懷疑著! 我的胸口有一點痛, 曾經單車騎到墾丁的我, 竟然覺得氣力不濟起來, 小腿透著痠痛, 我的腰也開始不聽話了.
順著四草大橋過到對岸, 我們又轉到一個小徑, 通往海堤旁的道路, 準備騎往鹿耳溪口, 旁邊是海浪拍岸, 天上的雲似乎顏色不太對, 我說, 那邊大概下著雨吧! 不過既然來了, 我們還是向前騎去, 一直到了鎮門宮, 在三秒間由微雨而至於如傾盆一般的大雨, 我還來不及將車子牽到堤上木頭蓋的涼亭就被淋了一身濕, 朋友父子倒是動作比我還快地就上了觀賞風景的亭臺位置, 我則是在廟門後用木板搭的矮房子下躲雨.
我看不到風景, 只看到雨大到在溪邊釣魚的人們紛紛爬上岸來, 只看到一隻一動也不動的木馬, 只感覺到滾滾的溪水與海浪, 只看到天地裡的蒼茫, 只感到我的背部的疼痛, 接著, 我驚訝地看到原本以為是木雕的馬轉過頭來, 非常非常緩慢地轉過身來, 我才注意到原來牠的腳都彎曲變形了, 不動是因為不想動, 動了會痛, 或者說是老了, 什麼都退化到不行了, 連主人拿著食物過來都似乎引不起牠的興趣, 牠的眼神老到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勁來, 老到可以忽視周圍所有的一切, 包含這天地間無意構築出來的美景.
我看到自己未來的樣子.
此刻, 我的臉部肌肉微微地抽蓄了起來, 我搖了一下頭, 感到頸子間發出ㄎㄎ的聲響, 我的腰略微彎曲就開始感到抽痛, 此時, 我不得不揮別了我的朋友, 中斷我們的旅程, 在微雨中, 我緩緩地上了單車, 勉力起步, 此刻, 我知道我還有我的責任在等著我去執行, 我像是拖著命似的感到慶幸.
It should be a perfect morning and a perfect day. At the end, it is just a perfect morning, but not a perfect 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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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騎車態度: 不看風景. 因為為什麼要看? 我騎車就是死命地踩, 一直到沒力為止, 我周遭的事務再美, 我的心不美, 不會欣賞, 也是白搭, 我自小沒被訓練好怎麼欣賞美的東西, 」
不知美?美不知?請看以下証物:
(1) 海邊鹹鹹的風聞起來有一種舒暢, 雖然這是觀夕用的平台, 可是海浪還是一樣的美, 沒有傍晚的炫麗, 但是很配這樣的情境, 尤其是天空, 這沉靜的雲. 海浪捲來的聲音很好聽
(2) 這路實在不適合公路車, 但是路上的美景讓我忘了顛簸, 這路彎彎蜒蜒地轉入了四草大橋的底下
(3) 除了多年前在國外可以看到這樣的美景之外, 我在台灣還是第一次看到, 而這就在自己居住了近十年的地方, 我看到了這樣美的溪口, 第一次迷戀上這個自己從未真心喜歡上的可是卻要不得不在這裡居住到自己老死為止的都市
(4) 牠的眼神老到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勁來, 老到可以忽視周圍所有的一切, 包含這天地間無意構築出來的美景
可見君知美。
不僅如此,君之胸廓美,君之筆美。惟君之戀老戀死醜態難以恭維。
我黑膠唱片已買了不少,知我現在最想蒐羅哪般曲目麼?
巴哈的英國組曲與法國組曲。鋼琴的,大鍵琴的,都可以。兩種樂器的版本都各有ㄧ些,但主人我都未到飽足的狀態。倒不是說演奏的不夠好,而是,這些組曲像極了想像力的調色盤。任誰,都想多摘些淺藍的當雲,深些藍的,當海,自然也有花朵似的,有色團塊狀的,有線條,有陰影。
有梵谷黏稠的筆觸,只讓視覺受震撼,卻讓舌呆的說不出分析的話來。有滾成ㄧ球的鵝黃色毛線團,乍時皺了眉頭,就地隨意ㄧ滾,可能也就萬事清朗。
我記得有ㄧ年,把身邊所有的英國組曲 No.6 中的 Gigue 舞曲拿來比評,竟然讓ㄧ位老鋼琴家在黑室中舞弄著窗櫺隔片,叫斜漏在地面上的光影也精神灑落了起來。這位先生也讓我的想像力由字典走了出來,不再是ㄧ個單字。想像力,它,是ㄧ個巨大的聲響,是ㄧ記棒喝,甚而是ㄧ段紅袖添香伴讀書,ㄧ個藥引子,ㄧ種觸媒..總之,活卜 卜的東西,是文字,就躍然紙上;是聲音,便盈耳不去。
回頭想你的旺盛精神與疲憊肉身的怪異組合,說你戀老戀死實是錯怪了你。我也不知何解,只能像是禪宗和尚隨意給個戀智的偈,盼能言語周轉的下去。
也就以為生命能周轉下去了。
寫這些的同時,正聽著 Huguette Dreyfus 女士彈奏的巴哈 BWV 992〈送別親愛的兄弟〉隨想曲,聽著聽著痴了,也不想手下正寫著嚴肅的事兒呢。胡亂揮筆,難以達意,倒不如ㄧ首曲子來的是時候。正契合對遠方兄弟親密的召喚。
努力加餐飯,吾友。
相信我啊! 兄弟! 我沒有戀老戀死, 我是隨時都在老死之中, 我不想引莊子的話來固坐有學問的樣子, 但是我確實是方生方死, 方死方生呀! 當一個人, 24小時身上都是這裡痛那裡疼時, 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應對.
該學壯哥嗎?
我確實自小沒被訓練好怎麼欣賞美的東西, 假如今日有一點可觀之處, 還是偷學自吾友的, 論程度, 我還知道自身的深淺.
一年前, 當我深陷泥淖時, 是不知道怎麼沿途欣賞的, 現在好一點, 不過現實總是無情, 但是總是成長了一點知道該怎麼排解, 有用無用就再說.
"生命能周轉下去"
確實是我現在試著在做的. 有你在, 我總是可以再爬出來, 那天多了一筆獎金, 買了妻兒的東西, 剩幾千, 我腦子裡想的是有你的承諾要來幫我裝卡踏, 但是除非我買鞋, 你是不會來的, 所以就擲了千金. 管他我是否真的會喜歡穿它.
我一直在想念你的大鍵琴聲, 以及那幻想曲. 我搬出我的片子, 始終得不到你那邊的神韻的十一, 我可以接近胖子的鋼琴, 但你的大鍵琴呀!
那時候有人說你怎麼老愛畫醜的事物, 文生大概是在那裡面發現真正的美. 而我這怪異組合讓它的主人每隔幾年就要生場大病, 旺盛的精神加上殘敗的肉身, 不就正如瞌藥的那一類人?
我想無言, 卻生出這一堆話.
來吧! 聽一下Busch拉琴, 以及喝一下colin餵我的咖啡. 我現在泡得淡了點.
「無言, 卻生出這一堆話」嗯,頗有哲理。
到了兩張唱片, Björling 和 Milanov 的〈遊唱詩人〉( ALP1112-13)。當初也是瞧了 Milanov 的長相才買下的。你知道,Lisa Della Casa 和 Anna Moffo 能擠進我的榜單也不全靠歌藝呀。
大鍵琴聲?Ocellia Calliope.20 價格足以買下ㄧ架二手的現代琴了。只可惜我再沒有能力為它掙ㄧ個 4 倍大、1.5 倍高的空間了...
1. 蘇大哥要趕快把身體調養好!遠水救不了近火, 速去上次介紹的地方試試,反正花不了多少時間!
2. 傑拉德兄您就快下來吧, 別讓我倆在台南繼續望穿秋水
3. 請繼續
這是 András Schiff 彈奏的B大調隨想曲〈送別親愛的兄弟〉BWV 992 (Capriccio On The Departure Of A Beloved Brother)。
閒嗑牙聊拉專線搞避震,我是沒興趣的。可別以為我不是醫生、教授就好伺候啊。
大哥要怎樣伺候開口就是!規格當然不比醫生和教授差囉!呵!
Ludwig兄:
看到這篇把我嚇了一跳,好像從沒看過您寫這樣不務實的文章,不是說這文字不咬牙苦幹,而是它感覺跟其他方塊字很不一樣,以前看到的大多數是「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現在這個像是「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
雖然同一老頭寫的,但感覺差很多。我不會形容那差異,所以用以前人的話來朦;不過這篇看起來真讚。
"我的騎車態度: 不看風景. 因為為什麼要看? 我騎車就是死命地踩, 一直到沒力為止.......以騎車就是騎車, 練體力罷了"
好像有個胖子學游泳也講過類似的話, 你們當教授的, 是不是都有自虐傾向 ?
哈,看到老師這篇文章真是高興,又重新踩在踏板上了!看來趁系館拆掉前,可以回台南再來跟老師約一趟墾丁或者之類的行程!這次不騎快,看風景比較重要:P
starry:
沒有你, 日子真的不同, 很懷念你還在台南的日子.
大羅:
我覺得很多是這樣, 但是我現在要開始改, 像胖子那樣我受不了. 來台南我陪你騎車, 包有風景看, 有好吃的吃.
兄弟:
經過你的解說,我慢慢可以體會一些東西, 我會加油的. 卡鞋來了, 君何日來.
輝哥:
您來留言, 我著實嚇一跳.
請原諒我這是一個糟老頭在黃昏時的胡言亂語, 自怨自艾, 加上習作.
歡迎來坐.
G:
我怎樣也找不到 Huguette Dreyfus 女士彈奏的巴哈 BWV 992〈送別親愛的兄弟〉隨想曲.
Huguette Dreyfus 的演奏還不難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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