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2月25日 星期五

Messenger (4) - 老爹

”老爹,你可以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阿聞回到住處後迫不及待的抓住老爹,劈頭就問。

老爹是一個看起來比阿聞年紀大上不小的長者,不過要是要問他年紀看起來大概是幾歲,又讓人說不上來。他平常穿著一件灰色的袍子,長度大概遮到大腿的部位,底下再穿件長褲。鼻子很大,留了不算短的鬍鬚,帶著頂灰色的帽子,有點像是魔戒裡的甘道夫。不過,最奇怪的是,這是一時的印象而已,每一次,你看到他,多半對他的長相有另一種描述。也就是說,這是今天阿聞遇到他時所產生的對於老爹長像的一種看法而已。事實上,不同的人在同一個時間對於老爹的樣子也都會有著不一樣的印象。唯一不變的是他的穿著,那是長年不變的。

老爹那時正在跟另一個人談話,轉過頭來,對阿聞擺一擺手,請他等一下。正在跟老爹談話的是一個老先生,年紀看起來比老爹還老。阿聞覺得好像是在哪個地方見過他,不過一時之間想不起來。自從來到這邊,想不起來的事太多了,現在最讓阿聞記憶深刻的就是他的女兒了,才在上幼稚園的年紀,要是沒了父親,該會有多可憐,想到這裡,阿聞焦急了起來。

老先生扶著他的拐杖慢慢站了起來,阿聞趕快過去扶著他,老先生對著阿聞點點頭,然後拍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向大門。

”您慢走,這些事我們再找時間來談”,老爹說。

”沒關係,不急。反正也要他懂了後,才能知道該怎麼做,不是嗎?”,老先生意味深長的看了阿聞一眼。

阿聞注視著老先生走出大門,這才發現這真是一間很大的房子。說是間房子其實不太正確,這比較像是某個宗教的聚會場所。不同顏色的大石頭構成了的大廳堂,前方有一個講臺,底下就是如棋盤般整齊地排列著大小不一的椅子或坐墊,看來,來這邊的人可以依據自己的身高與習慣來選擇他的座位。座位中間是一條長長的走道,通往大門,這走道長到不可思議,簡直是看不到盡頭,比在紐約的聖派垂克教堂,維也納的史蒂芬教堂或是巴黎的聖母院的走道都要長上許多。可想而知,這大堂可以容納不少人。此刻,有一些人在座位上沉思或讀書,很難算出到底有多少人在裡面,因為看起來疏疏落落的,可是卻讓人感覺因為這廳堂實在太大了,所以其實是有非常多人的。

但是,走得這麼慢的老先生走著這麼長的走道,卻是一下子就出了大門。阿聞想到,其實自己進來時,也不覺得走道很長,要不然他一定會覺得自己走很久才到了講台。

大門上面,有許多長長的管子,其實廳堂四周都是,這是管風琴的音管,看樣子數目是多到無法數。

沒有屋頂,阿聞想,天上應該不會下雨吧!所以也不需要屋頂。光線很柔和,不是太陽光。阿聞又想,太陽是不是存在在這個空間都還是個疑問。

老爹說,”好了,輪到你了。”

阿聞還是問著今天早上出門前他問的問題:

1. 他為甚麼會在這裡?
2. 這裡是甚麼地方?
3. 他怎麼樣才可以離開這裡?

最後他怯怯地,小聲地問了第四個問題:

”我死了嗎?假如沒有,那麼我會死嗎?”

老爹看著人的眼神比較像是小學老師看著剛入學的學生。一大堆不需要問為甚麼的問題,但是又急著想要知道答案,而縱使知道了這些問題的答案卻不能怎麼樣。學一樣要上,爸爸媽媽短時間內不會來接他放學,該做甚麼事反正時間到了就會教他做,該讓他上上廁所總是不會讓他憋著,然後哭也沒有用。總之就是,時候到了才會放學,時候到了就要再來上學。

”嗯!第四個問題比較容易回答,我們就從第四個問題開始。在這裡,只要是我能夠回答的問題,我一定會回答,但是我不能回答的問題,問我,或者是任何人,包括上帝祂本人來也沒有用。”,老爹說,而且用看起來比一般小學老師還要有更多的耐心的方式說著。

”首先,你還沒死,至於這一刻會不會死就很難說了,因為此刻人間裡的你還在昏迷當中,要是你真斷了氣,那就死了,要是你一直沒醒過來,那麼跟死了也沒兩樣。但是嚴格說來,到最後沒有人是不會死的。”,老爹說完這段話,拿出一張薄薄的紙片,再從口袋裡拿出個裝著菸草的木盒子,小心翼翼的把菸草平放在薄紙上,然後捲成大約八公分的長度。然後拿出火柴,點了火後把紙菸點上,抽了起來。

”那麼...”,阿聞想接著問。

”別急,你慢慢聽,聽完我的話後有問題再說,反正我們別的沒有,時間倒是不少。”,老爹阻止了阿聞。
”你為甚麼會在這裡的道裡很簡單,前面約略說過了,因為你剛剛進了自家門的時候,因為心臟跳太快,快到你的身體無法負荷,所以你昏倒了。而遇到像你這種狀況,也就是你的本體,籠統的來說,也就是你們常說的靈魂或是魂魄脫離了肉體,那麼你就會來到這裡。”,老爹一邊說,一邊指著在廳堂裡的一些工作人員。

”你看,這些人都是跟你一樣的。也剛好有你們這些人,要不然這麼多事情,我一個人可是忙不過來的呢!”,老爹笑著,一邊摸摸他下巴那灰多於黑的鬍子。

老爹此時轉身過去,對著一個剛從外面回來的人說,

”嗨!克力斯,你可以彈個曲子給大家聽嗎?我們這邊需要音樂。”

”你要聽甚麼曲子?”,那個名叫克力斯,看起來有著音樂家氣質的中年人說。

”就巴哈吧!不過彈慢一點的曲子。”,老爹說。

阿聞看著克力斯爬上左側的位置。單單鍵盤就有十層,而給腳踩的鍵也有好幾層,圍繞在鍵盤四周的栓子數也數不清,阿聞在想,這真是複雜又巨大的琴呀。假如只是彈巴哈的曲子大概也用不到這麼多琴鍵跟音栓,可是這麼多音管確實是需要這麼多琴鍵跟音栓才能充分驅動,到底是甚麼樣的曲子會需要這麼大的管風琴呢?而即使有這麼樣的曲子需要用到這具管風琴,又有誰有辦法彈呢?阿聞想大概要有個十隻手加上六隻腳,而且手腳的長度要很長才夠用吧!

還沒等阿聞想完,克力斯的琴聲已經響了起來。巴哈的BWV582的Passacaglia and Fugue。


如同世間的管風琴
,聲音從不知道是哪一個方向傳過來,這個曲式最棒的地方就是低音部的幾個音符一再的反覆所構成的簡單到不像是旋律的音樂,這樣子的音樂卻比一般的旋律更耐聽,再怎麼動人的旋律聽個十幾二十遍就膩了,一次要是聽太多次的話,會膩到簡直是十天內都不想再聽,就像是吃那種吃到飽的餐廳,吃完會讓人連續三天看到食物都會怕的地步,但像是這樣子的音樂卻可以讓阿聞一再重復的聽而沒有一點問題,這像是茶或開水,每天喝,上午喝下午也喝,但是不會喝膩,而且幾天不喝就有會人快要死掉的感覺,阿聞想,假如世上有任何樂器可以發出接近天堂的聲音,那一定就是管風琴了。

而這個地方,阿聞實在不確定是不是就是所謂的天堂。不過這個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老爹瞇著眼睛,享受著他的紙菸與克力斯的音樂。帶著微笑的說,

”至於這裡是哪裡就比較難回答了。總之,這裡不是很多人所想的那種天堂,雖然這裡的生活看起來很不錯,算是接近那種世間人以為該是天堂生活的樣子。不過你仔細想一下就知道這裡不是天堂,而且跟天堂的距離搞不好比人間還遠,照理說,在天堂裡的人應該不會有煩惱吧?”

阿聞說:”嗯!應該是吧!”

老爹說,”可是,你看看底下坐著的這些人,都沒有煩惱嗎?”

阿聞聽了這話,仔細的看了那些在沉思與看書的人們。他發現,原來這些人裡面,有的在咬著手指頭,有的皺著眉頭,有的甚至咬牙切齒,多數人即使是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是看得出來,他們應該不是處在快樂的狀態,一個人快不快樂,阿聞的狀況雖然不算好,但是這一點還看得出來。

”所以正確的說,這裡比較像是一個中途站,所有已經死了的,可是又不夠資格上天堂的人,會在這個地方住一陣子,直到他們準備好了,或者說是找到一樣東西,之後,他們才會離開。在還沒有找到這樣東西以前,只能一直在這裡等待。”,老爹接著說,

”像是你這種還沒死,不能到天堂去的,我們暫時不知道要怎麼辦,既不能給你個的房子,又不能放著你們不管,所以只好讓你們在這裡待著。你知道,蓋一間房子很費事的!即使在這個地方,節約還是種應該鼓勵的美德的喔。”

阿聞問:”這裡的生活看起來很不賴,比人間看起來好多了,難道沒有人想永遠住下來的嗎?”

老爹像是在看著一隻稀有動物在問著一個稀有問題一樣,”剛開始每個人都是這樣想,既然是死了,回不去了,這裡又這麼舒服,那就住下來吧!可是時間一久,住在這裡的人會發現所有的東西都停滯不前,包括他們在世時的所有痛苦也陰魂不散著跟著,慢慢的,這裡的舒服不再吸引人了,取而代之的是心裡的痛苦一日一日的增加,還有就是會非常想念現世的家人,即使這些家人以前跟他們處得再怎麼不好,都還是會想念。因為這畢竟是他們在這裡的跟他以前所熟悉的世界的唯一連結,錯誤的來說,有人甚至把這些當成他的根源。不過再怎麼想念,痛苦還是不斷。”

老爹接著說,”於是,他們就會想離開了。但是,到這個時候,越想離開就越離不開。”

阿聞這次好像邊聰明了一點,他說,”因為他們要找到一樣東西才可以離開,但是越急就越找不到,是嗎?”

老爹帶著嘉許的表情點點頭說,”沒錯,你說得對。”

老爹笑著看著阿聞,對於目前的狀況看來很滿意。有音樂聽,有菸抽,有人陪聊天,雖然這樣子的話題他大概不知道講了多少遍了,不過看來每一次他都是很快樂的講著,大概是對像不同吧!阿聞想,這跟他自己的職業,老師,有一點像,每一年都有新的學生進來,而他每一年教的東西也差不多。比照起老爹,看來自己在教學生方面的耐心還差得遠,要是這次沒死成,回去後,對學生應該要再多付出一點耐心才行。

”那麼我猜,你應該無法讓我知道我甚麼時候才可以離開這裡囉!”

”Bingo!你說對了。”,老爹笑著說。

”那麼你可以告訴我,我要找到的東西甚甚麼嗎?老爹,我真的不能死,我的女兒都還很小,要是我死了,他們就沒有父親了,沒有人賺錢,少一個人給他們講床邊故事,...”阿聞著急著說。

老爹收起了他的笑容,變得嚴肅起來,像是在Moria的地道裡指著Gollum對著Frodo說話的甘道夫的表情一樣。

老爹說,”這樣東西是甚麼,只有自己才會知道,即使我知道是甚麼,我也不能告訴你,因為一旦我告訴你是任何一樣東西之後,這樣東西就會變了,所以最後你還是必須重新再找一次。不過,我倒可以給你一個提示。”

阿聞說,”甚麼提示?”

”那就是這個東西往往只是一個訊息,這個訊息重要到必須被帶回人間去,而剛好你又是唯一有資格能攜帶這個訊息的人。”,老爹非常非常鄭重的對著阿聞說。

老爹此時站了起來,活動一下筋骨。這時,阿聞這才發現老爹的身高非常的高,足足有他的兩倍還有餘。

"老爹,這樣子我還是不懂呀!",阿聞說。

老爹摸摸阿聞的頭,低著頭對著他說,”孩子,有些說了才會懂的事,即使是說了也不會懂的。想要真的懂的話,就必須自己去做一遍,不是嗎?你在人間,不也是這樣告訴你的學生的嗎?”

這時,廳堂裡慢慢走進來了一些人,人們走動的聲音,讓空間裡不再像剛剛那麼的安靜的只有克力斯的風琴聲,阿聞還再想著到底他要找的東西是甚麼以及要怎麼樣才可以找到它。他的手開始冰冷了起來,發起了抖,他的心因為焦急而劇烈的跳了起來。事實上,不知道在這個地方的人是否還保有著實體的心臟,又或者阿聞還在人間的肉體感受到他現在心裡的急迫而又劇烈的跳動起來,然後這跳動又影響到處在這個空間的他。他又再次感到人世間肉體的痛苦,那種心臟不斷的加速,嘴巴裡似乎有血液滲出來的那種鹹腥的味道,身體極度的乏力,膝蓋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飢餓的感覺緊緊的抓住了阿聞,此時的阿聞好像是要吃下幾噸的食物才可以解除那種極端的飢餓感,接著是暈眩讓阿聞開始對事物的感覺慢慢消失,耳朵開始聽不見聲音,最後剩下的是管風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勉強維持著阿聞的意識。這時,一雙溫暖的手過來握住阿聞的手。

從這雙手傳過來的溫度漸漸的把冰冷驅除,阿聞慢慢的恢復了正常,他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後順著握著自己的手的那雙小巧的手掌往上看,他發現,瑪莉正握著自己的手微笑著。

旁邊傳來老爹的聲音,他說,"呵呵!晚上這裡通常都會有人一起來唱歌,白天大家多半都待在自己的房子周遭,只有這個時候才會有交流的機會,阿聞,你要來參加嗎?"

阿聞帶著虛弱的聲音說,”喔!我的歌聲不好,所以我很少唱歌,何況,我現在實在沒力氣也沒心情唱歌。”

瑪莉說,”沒關係呀!在一邊聽也很棒喔!聽了一陣子後,自己的心裡也會跟著唱喔!這樣子,別人也就可以聽到你的聲音了。”

瑪莉放開阿聞的手,走到講台中間,想要上去唱的也紛紛的走了上去,其他的人就在下面找個座位等待著。老爹牽著阿聞的手,走下講台,座椅自動根據老爹與阿聞的身高而調整成適合他們的大小。奇怪的是,兩人坐下來之後,阿聞發現,老爹又變成一個跟他差不多高的老先生。

克力斯等大家坐定才開始。阿聞認得那是莫扎特的聖體頌的前奏。

短短幾分鐘的聖體頌,有人唱到哭了起來。阿聞想,能與神同在真的可以感到安心與幸福嗎?也許多數人可以,可是他自己卻不行。對很多人來說,體會到與神同在就是他們所要找的訊息,這些人也許將這樣子的感覺帶在阿賴耶識裡到了下一生,然後到世間去傳播福音去了,而福音也正是他們要帶給其他人的訊息。想到這裡,阿聞想,難怪在人間有這麼多人信教,傳教,甚至成為虔誠的教士。阿聞多希望這就是他所要找的訊息,這樣子他就馬上可以離開這裡,見到他的女兒了。

接著阿聞看到在場有一個女士在座位中站了起來,唱起了慈悲的耶穌。

這首曲子是阿聞以前最喜歡的歌,那是韋伯寫來紀念父親的安魂曲裡的其中的一段。他自己並不是基督徒或天主教徒,但是不知道為甚麼,比較起來,他喜歡天主教的聖歌多過佛教的梵唄,尤其是有關喪禮所用的安魂曲或者是受難曲。聽著這位女士唱著慈悲的耶穌,阿聞都快要哭了。

有一年,阿聞認識了一個女生,女生是基督徒,而且信得很虔誠。那時,她希望阿聞也能相信主,阿聞本來對於所有的宗教都沒興趣,甚至可以說是一概不信,而且認為神只不過是軟弱的世人自己想像出來,用來填補心裡的空洞以及對付死亡的恐懼的東西,那時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跟著她到教堂去。他給自己要去教堂這件事列舉了幾個不得不去的理由,其中包含有宗教信仰的人通常會比較善良,而跟善良的人在一起比較安全,當然,女生希望讓主認識一下阿聞,還有讓教會裡的姐妹們也認識一下阿聞,算是一種交往資格考,要是沒過關,連親嘴都不行,上床就更沒希望了。多年後,阿聞了解到,為了跟女生上床才去教堂的想法簡直有點下流,那時他正處在空窗期,實在需要有一個可以上床的女朋友。不過對阿聞來講,更有價值的體認是信主的人不一定比較善良,這種人有時比沒有信仰的人更殘忍,而且殘忍起來的時候剛好宗教變成最好的藉口。

阿聞終究沒有信主,當然也沒跟那女生上床。沒上床的理由不是他沒有信教受洗,也不是女生自己不願意,當然更不是女生長得不漂亮,事實上,她算是好看的,阿聞身邊的朋友也都覺得阿聞沒上了她真是頭殼壞去。沒跟女生繼續交往下去,只不過是阿聞覺得自己實在配不上她,配不上她的理由簡單,前面講過,他上教堂的理由實在太那個,所以每當他面對女生時,那很糟糕的理由就浮上自己的腦袋,然後自己的心情就變得很差,那時,就算是拍卡薩布蘭嘉時的英格麗褒曼穿著性感內衣躺在自己的床上等阿聞撲上去,阿聞都覺得無法繼續下去。後來他們要分開前,女生有一次到他的住處,一剛開始是輕輕的哭泣,接下來就變成了歇斯底里了起來,她把能摔的東西都拿起來摔,連阿聞那張Lyrita首版阿諾的蘇格蘭舞曲的黑膠唱片都被摔成碎片。阿聞一句話也沒說,一把抱住她,女生的手不斷的槌打阿聞的背,女生的指甲把阿聞的脖子抓到流血,阿聞還是沒放開她,他抱著她慢慢移動,她一邊繼續捶打,阿聞把CD放進唱盤,放起了慈悲的耶穌這首歌。這是女生在剛認識他時送給他的禮物,此刻,這首歌成了撫平女生情緒的引子,然後在阿聞持續緊緊的擁抱下,她才慢慢的安靜下來。之後,他們再也沒再見過面。阿聞了解到一點,也許,所有的女生,在她們最難過失控的情況下,需要的也許只是不需要言語的擁抱,了不起再加上一首歌。

話說回來,阿聞那時還真的差一點受洗。原因當然不是為了跟女生交往,而是真的想受洗,受洗的理由竟然是因為音樂。女生的那個教會有一個絕佳的詩班,一架很棒的管風琴,以及一位非常棒的彈管風琴的音樂家。每一次詩班在唱聖歌時,阿聞都感動到想哭,也是那個時候,阿聞第一次聽到馬太受難曲,也因而喜歡上這曲子,當到了耶穌自己說到人子將要被背叛的那一段落時,阿聞的淚水就滾了下來。那時,他真的差一點就受洗了。

不過,還是差了那麼一點。沒有受洗的理由是他還是懷疑,為甚麼信了主就可以得永生,就可以到天堂去跟主一起享福。他無法想像永遠是甚麼,永生這念頭在他想來是有一點可怕的,一點也不會讓人欣喜,至於上了天堂後,他是不是愛做甚麼就可以做甚麼,他可以跟上帝抬槓唱反調嗎?有音樂可以聽嗎?搖滾的也沒問題嗎?還可以玩音響嗎?在還沒得到答案之前,聽聖歌的感動終究沒辦法強烈到讓他把這種感動化成行動。所有教會的姐妹與兄弟都覺得他一定會受洗,因為阿聞聽起聖經故事以及聖歌的感動模樣是多數教會裡已經受洗的人所比不上的。

差一點通常到最後都差很多。眼前的慈悲的耶穌讓阿聞有著當年第一次聽時一樣的感覺,但是因為眼前的女士唱得更好,所以應該說是更讓人感動。但是,阿聞知道,即使這真是天使在唱歌,即使是身在離天國好像還不是太遠的地方,或者即使這地方也許真的比人間距離天堂更遠也說不定,這些都無法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當年那一堆的疑問到現在還存在的事實,這樣的疑問還是同樣的讓阿聞無法真正的接納上帝,或許,上帝也因為阿聞這樣子的疑問,同樣無法接納阿聞吧!

但是無論如何,音樂的力量真是巨大,巨大到阿聞覺得為甚麼這不會是他要找的東西呢?明明他就是被音樂感動到不行,難道這不會是他要的訊息嗎?若不是音樂,那會是甚麼呢?

”別急,孩子。要是你找不到讓你現在就回去人間的東西,你還是會有地方去的,不是嗎?何況,我對你有信心你一定可以找到的,這麼多年過去了,能像你一樣讓我這麼有信心的人還真的不多呢?”

老爹的聲音在阿聞的耳朵旁邊響起,這樣子的安慰的話實在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是總比甚麼都不說的好,畢竟,老爹是這裡的管理員,他說的話多少有點可信度吧!

瑪莉從講臺上下來走向阿聞,一樣的握住阿聞的手,很像是阿聞的女兒一樣,在這樣的時候,對安定他的情緒來說,這特別有用。阿聞喜歡女兒在走路時牽著他的手,他總是想,要是女兒都不長大,那他就一直這樣子握著她的手,雖然,他心裡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但是女兒好像是他的心的港口,有了港口,船才不會覺得害怕。他想,現在黛應該就坐在他昏倒的身體的旁邊,看到爸爸倒下來,躺在地上一點知覺也沒有,她應該會哭,畢竟她是那麼膽小的女生,有一天我要讓她知道,她是爸爸的心的港口,她不必害怕,反而是沒有她的話,爸爸才是真的會害怕,黛是一個超級棒的女孩喔。

坐在管風琴鍵盤前面的克力斯又緩緩的彈起琴來。阿聞不自主的牽著瑪莉的手,走到廳堂的中間,那是所有的音管匯集聲音的地方,這是費雪的夏康,克力思改用管風琴來演奏,而不是一般常見的大鍵琴。這音樂真好,阿聞身上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顫動。

然後,只聽到克力斯根據單純的費雪的夏康,彈起它的變奏起來,然後引入即興的對位,曲子的聲部慢慢的增加,聲音的密度也慢慢隨著增加,像是雪山上的雪,從一剛開始有一點點的雪掉落下來,然後最後變成雪崩才有的驚人得雪量,這哪是普通人彈得出來的,阿聞驚訝的把目光移到克力斯身上,克利斯竟然有著十隻手以及六隻腳,而且伸展到長度可以完全控制著這具巨大的管風琴的所有琴鍵,踏板以及音栓的地步。比起單純的夏康來說,這簡直是不可思議。

”你看,克利斯不就找到了他要的東西了嗎?”,不知道甚麼時候,老爹也過來站在他的身邊。

”明天,我們一起送他離開這裡吧!”,老爹說。

2011年2月16日 星期三

書寫即治療

惟因的苦桑道長跟G都不約而同的跟我說過:

"書寫即治療"。

我以前不相信,但是隨著書寫多了起來,我漸漸相信了。如The Lord of Rings裡的Frodo,在被魔劍刺傷後,

"The wound is never healed"。

最後他還是付出現世生命為代價。如同Blade Runners裡的一句對話。

"It's too bad she won't live. But then again, who does?"

是呀!現世裡又有誰是不死的呢?Frodo雖死猶生,因為治療後的心理的傷口跟身體的傷口一般,永遠不會消失,冬天到時,還是會隱隱作痛,但是要不了命的。不過要是不治療的話,傷口的血就會汨汨而流,不僅馬上會要了你現世的命,還會要了你永遠的命。而Frodo靠的不只是把魔戒丟入末日火山的勇氣,還有書寫。

也許有人認為我最近寫的Messenger是很灰,很黑,很暗,一剛開始看文章的時候也許不知道那場景並不在人間,然後第二部人間的部分真令人不好受,再講到天上(不一定是天堂喔!)又似乎講得太好,有點鼓勵人不要活了,就讓自己流血而死算了,但是其實不是。假如我曾經寫過非常正面,非常樂觀,非常釋懷的故事的話,那麼就是這篇了。

我以前從來沒有這麼大的衝動要把一大篇文章寫完,我也沒嚐試過要寫很長,可是我停不下來了,也許會是個中長篇,甚至長篇也不一定。但是我可以Promise,這會是如我所說的,非常讓人願意活下去,而且是好好的活下去的文章。傷口越深,想寫的預望越高,那是因為我還是想活下去。要不然,不會有這篇文章。

原本我的用意,這會是一個幫助一個朋友療傷的文章,沒想到,我想要治療的人並不需要治療,反而是我這個要治療別人的人需要治療。這次,我也清楚的了解到,這樣子的傷口是別人沒辦法治的,這樣的事只能自己來。

瑪莉小妹妹幫我治療了一個好大的傷口,那部分已經開始結痂了。

感謝G,金鋼狼師父與Max給我三把鑰匙,藉著這三把鑰匙,我打開了門,然後我知道接下來的路要自己走了。如同The Lord of Rings與The Never Ending Story裡的主角。要是我失敗了,Fantasia就會消失,人類就會滅絕。

但是我知道,我有一樣最佳的武器與護身符,那就是

"書寫"。

很多人都批評村上春樹的1Q84,但是我覺得那是我看過最好的村上,他的好不在故事合理與否,文字精鍊與否,他的好在於他在故事裡明確告訴我:

"書寫即治療"

還有,

"不說明就不會懂的事,是怎麼說明都不會懂的事。"

是的,說了不懂沒關係,寫了,做了,就懂了。

2011年2月15日 星期二

Messenger (3) - 神童

"哈囉!阿聞先生,瑪莉小朋友那邊說需要你去幫她弄一下椅子,你可以過去一下嗎?",管理員說。

這時,阿聞正在努力K有關木工修理的書,因為自從上次去釘了那個不太成功的花架後,阿聞覺得實在有點丟臉,他希望在下次出任務時可以把工作做好一點,沒想到才隔不到一天,工作就來了。

"管理員先生,不過椅子這種東西比較難,我怕我還做不好!",阿聞回答說。

"首先,你可以叫我老爹就好。按年紀來看,我應該夠當你的老爹了。其次,我相信你可以把椅子的問題弄好,在這哩,把事情做好跟技藝好不好沒有關係的,有在用心比較重要。",老爹別過頭來對著阿聞說。

"可是我有很多疑問想問你,例如說,這是什麼地方,以及我為什麼會來這哩,還有我是誰?",阿聞急著把一堆問題一下子提出來。

"呵呵!這些問題不重要啦!該回答你的時候我就會回答你,該知道的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現在最重要的是把瑪莉小朋友的椅子問題搞定,OK?",老爹像對著一個滿腹疑問,問著一大堆為什麼小學生,慈愛地看著阿聞這個看起來都快五十歲的人。

"好吧!那我就先去看看再說",阿聞拿了地圖,把木工工具書以及工具搬上車,照著地圖開車出門。

沿路經過的地方跟上次去Phoenix家那種鄉間小路很不一樣,阿聞看到的景色很像是在卡通裡看到的,沒有自然界物體紋理的景色,像是用畫筆,應該說是小孩子用的彩色筆畫出來的。路旁的樹一點也不像是阿聞過去熟悉的樹種,樹上長出從來沒見過的水果,與其說是水果,不如說是糖果,因為果皮五顏六色,像極了糖果的包裝紙。奇怪的是,在這裡開著車的阿聞卻一點也不感到奇怪,阿聞心裡有一個奇怪的聲音跟自己說,

"以前的阿聞看到這樣的景物一定會覺得很奇怪吧!"

不過阿聞沒有理會這個聲音,因為他自己真的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然後,阿聞發現車子的裡裡外外忽然間變得也是五顏六色的,放在一邊的工具變成了塑膠的材質,一樣的,顏色也鮮豔了起來。

方向盤變成兩支握在自己的手裡的棒棒糖。

然後,瑪莉小妹妹的家到了。那是兩間非常小的屋子連在一起所構成的。一間明明就是薑餅屋,因為門外擺著好多個薑餅小小人。另外一間是糖果屋,有著各式各樣的糖果,那糖果明明就是剛剛在路上見過長在樹上的果實。

阿聞按了門鈴,叮噹一聲,這才發現門鈴是一黑一白兩個鋼琴琴鍵的樣子。看那樣子,也是糖果作成的。

門打開後,阿聞見到瑪莉。他沒想到瑪莉竟然會是一個看來還不到念小學年紀的小女生。瑪莉穿著好像音樂家開演奏會時才會穿的禮服。深藍色絲絨的連身長裙,裡面穿的白色發亮的絲綢衫,袖子只有到不到手肘的長度,手指不是修長的那種,但是也不是肥肥短短的那種。腳上穿著晶藍的皮鞋,頭上是用黑色的緞帶綁著的兩個很可愛,圓圓的髮髻。

阿聞看著瑪莉,覺得有一點奇怪,這是他來到這裡後第一次心裡有奇怪感覺,可是到底是什麼,他一時也說不上來。

阿聞問,"瑪莉,你爸爸媽媽在嗎?"

瑪莉聽完後,格格地笑著,"你的問題好奇怪喔!這裡每一個人都是自己一個人住的。"

阿聞覺得自己好像一個笨蛋一樣,不過反正自己是新來的,剛開始事情不懂無所謂。這時阿聞有個錯覺,那就是

瑪莉一點也不像是只有五歲,她的所有的神情都像是一個至少是上了國中,甚至是高中的女生。

就在阿聞有點恍神之際,他聽到瑪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你到底要不要進來幫我看看我的椅子?"

真是的,為什麼這裡的人都要站在遠遠的地方對著自己講話,不過習慣就好,阿聞說,"喔!對不起,我忘了。"

進了屋子,哇!這屋子怎麼變大了。前方有一個舞台,上面放著一架演奏型的平台鋼琴,看樣子足足有三公尺多長。舞台前是一堆座位,阿聞約略數一下大概有三百到四百個座位。每一個座位都很寬敞舒服。舞台邊上有一個門,看樣子是通到隔壁的薑餅屋的。阿聞抬起頭看了一下,屋頂大概有十公尺高,阿聞拍拍手,聽著回音,在他的專業判斷下顯然這空間是設計過的,有著非常接近自己以前在維也納的金廳所聽到的音響效果。阿聞心裡不禁讚嘆著。

瑪莉似乎可以讀出阿聞的心,不過正確的說,到目前阿聞在這裡遇見的人幾乎都可以讀出阿聞的心裡在想什麼,所以看來一點也不奇怪。瑪莉說,"喔!這是約翰爺爺幫我設計的。平常,住在這裡的朋友有時會來聽我彈琴,我希望聲音要好一點,所以我請約翰爺爺幫我把房間變大一點,結果就像現在你看到的這樣子。"

"很不錯的音樂廳喔!要是我會彈鋼琴,我也希望可以借你這裡開演奏會呢!",阿聞不禁面露羨慕的表情說。"可惜,我只會彈一點點古琴,而且還不到可以上台的地步,況且,古琴的聲音好小,在這麼大的屋子裡彈,台下的人會聽不太到呢!"

瑪莉說,"沒關係啦!誰說要彈得好才可以上台,像我就彈得不太好,可是一樣有人願意聽我彈呀!至於,屋子太大這個問題也很簡單,看你要多大多小的房間都可以,反正約翰爺爺會幫你想辦法的。"

瑪莉說這些時,一副小大人理所當然的樣子,可愛極了。

"喔!那真是謝謝了。你要我幫忙修的椅子在哪哩!",阿聞說。

瑪莉指著角落上一張斷了兩隻腳的舊椅子。阿聞順著瑪莉的手指看了一下說,"這張椅子很舊了耶!還要修嗎?何況妳現在用的這張椅子看起來比較好耶!比較新之外,還可以調高度。",阿聞指著擺在鋼琴前面的新椅子說。

"可是,我比較喜歡那張舊椅子,舊椅子跟我媽媽以前在用的那張一模一樣,我只有坐在那張椅子上面才可以彈快樂的曲子,何況我已經很多年沒長高了,新椅子可以調高度這件事對我一點用也沒有。",瑪莉說著說著有一點想哭的樣子。

"你真的坐在舊椅子上彈過琴嗎?要不然你怎麼會知道舊椅子可以讓你彈出快樂的聲音呢?",老實說阿聞是有一點疑問,因為舊椅子看起來的確很舊了,而且一點也不像是在最近有人坐過的樣子。

瑪莉說,"喔!我沒坐過。我來的時候它就放在那邊了,可是,你不覺得假如一個小孩子能坐在媽媽的椅子上彈琴,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嗎?既然心裡覺得幸福,一定可以彈出快樂的聲音,這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瑪莉說著這話時,鼻子翹得高高的,臉上一副教訓人的樣子,阿聞覺得這個神情好像在哪裡見過,可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他又有一點恍神了。不過這次沒恍神太久,他搖一下自己的頭說,"好啦!我想辦法幫你修裡就是了。"

"我就知道你人最好了,我跟老爹說了很久了,可是他以前一直說沒有人可以幫我把這張舊椅子修理好,這次,他說,你一定可以把舊椅子修好。老爹說的話總是沒錯的。"瑪莉高興得跳起來。

阿聞在想,老爹到底從哪一點看出來自己一定可以把這張缺了兩隻腳的椅子修好,難道這裡找不到一個合格一點的木匠嗎?非得要找一個像自己這種沒正式學過木工的人來做不可嗎?不知道老爹到底在想什麼,又為什麼瑪莉會說老爹講的話都是對的。從要他來修椅子這件事來看就怎麼都不像是對的事。

阿聞說,"不過,我的技術現在還很爛,可能要把椅子帶回,再想辦法慢慢修裡它。"

"不行,你不能把椅子帶走,我一天沒看到它就一天也沒辦法彈琴。一天不彈琴我就會睡不著,那很難過耶!",瑪莉馬上從笑臉變成哭喪著臉說。

阿聞實在沒辦法,"那你等我回去想一下,練一下工夫再回來幫你修,好嗎?在這個之前,我先量一下尺寸,順便畫個草圖,好回去研究研究。"

"好呀!",瑪莉又破涕為笑了。阿聞想,真厲害,三秒鐘可以從笑變成哭,然後下一個三秒又能笑得這麼燦爛,

"真像我女兒。",阿聞心想。

這個時候,阿聞的心突然間痛了起來,他想到,對了,我有個家,我還有兩個女兒,其中的小女兒就像是瑪莉一樣,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同樣是哭笑無常,同樣是合理與不合理的要求一大堆,真煩人,可是這時候的阿聞真想念她。對了,我的女兒們到底去了哪裡,這裡到底是什麼樣的地方,我又為什麼會來到這哩,今天早上要向老爹問的問題又一下子湧了上來。而現在,阿聞的心真的是在痛,而且跳得異常的快速。阿聞好想馬上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女兒。他想到要在回去的時後馬上問一下老爹,真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解答,真希望他可以馬上告訴自己立刻可以見到女兒的方法。這時候的阿聞又希望老爹說的話都會是對的了,因為老爹怎麼看都不像事會騙人的人。

不過再怎麼急,總不能在這個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地方亂來,還是要靠人家的幫才行,至於現在,還是先幫忙把椅子修好再說。

阿聞冷靜下來,拿出捲尺精確的量了椅子的各部位的尺寸,詳細記錄下來。接著拿出紙與鉛筆來,把椅子的樣子畫下來,阿聞希望可以照著這張椅子的樣式給它兩支配得起來的椅腳。他一邊畫著椅子,一邊覺得不滿意,一邊擦掉重畫,漸漸的,他不再那麼煩惱,畫紙上的椅子看來是開始有了一點樣子了。

一剛開始的瑪莉在他肩膀後面,左右來去的釘著阿聞畫圖,過不到一下子,又轉到阿聞面前來,然後又跳著在他身邊轉圈圈。時間一長,瑪莉開始嚷嚷著,"好無聊喔!好無聊喔!你一定也覺得很無聊,對吧?我彈琴給你聽,好嗎?我彈得很好聽喔!這裡的人每一個都愛聽耶!"

阿聞雖然覺得也許瑪莉在旁邊彈琴會干擾到自己工作,不過總是比讓她在旁邊吵鬧好,要是讓她彈琴,至少不會在旁邊講話亂動。何況,阿聞知道自己其實平常可以一心二用,一邊寫程式,一邊聽音樂。

"對了!我還會寫程式。"阿聞突然又多記起了一件事。"奇怪,老爹為什麼不叫我去幫人寫程式,卻叫我來修理家具。"

但是想歸想,阿聞還是繼續畫圖,他說,"好吧!那你談一下琴給我聽。彈得好,我會給你拍拍手喔!還會把妳的椅子修得更好。"

瑪莉歡歡喜喜的把椅子搬好位置,把琴蓋打開,先談一下子音階。然後深呼吸了一口。

她彈的竟然是蕭邦的練習曲。

阿聞不得不停下手邊的工作。一曲彈畢,阿聞問,"你是跟哪一個老師學的?"

"我媽媽就是我老師,她以前彈給我聽過,我聽過一次就把她記下來,到了這裡之後,我每天練習,就這樣子。",瑪莉又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

"那妳媽媽人呢?怎麼沒看到她跟你再一起。",阿聞問。

瑪莉的臉一下子就暗了下來,但是並沒有太難過的樣子,她說,"自從我死了以後,就沒再見過我的爸爸媽媽了。"

阿聞嚇了一跳,"你說什麼,什麼妳死了以後?"

"你不知道嗎?住在這邊的人都是已經死了的。老爹沒跟你說嗎?",瑪莉似乎很習慣了阿聞這種表情與問題了。

"那麼我是已經死了嗎?",阿聞問。

"大概還沒吧!除了像你這種還不知道是不是會死的人之外,已經死了的人會分到一間房子,至於你,就暫時住老爹那邊,幫老爹作一點事,要是真的死了,就會一樣分一間房子給你,要是沒死成,那就會暫時再回去人間了。",瑪莉說。

阿聞想,要是自己死了,那麼豈不是什麼話都沒有跟女兒說了?想到自己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到可愛的女兒,阿聞的眼淚流了下來,肩膀不停的抽動著。

瑪莉過來拍一拍阿聞的背說,"阿聞叔叔,你先不要難過啦!你還不一定會死,要難過也先回去問過老爹,知道詳情後再難過呀!"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喔!其實我以前就認識你了。只是你到了這裡後,有一些事情想不起來了,所以把我忘了。沒關係,我不會怪你的。",瑪莉繼續用安慰的語氣跟還沒停止哭泣的阿聞說話,一邊很有技巧的試著用話引開阿聞的悲傷。

"我認識你?",聽到瑪莉這麼說,阿聞果然慢慢的停止了哭泣,好奇的問。

"是呀!阿聞叔叔,其實你以前常到我們家,也常跟我哥哥玩,當時我年紀還小,很害羞,可是我很喜歡你喔!所以,老爹才會說,我的椅子只有你才修得好呢!",瑪莉說。

"然後,有一天我生了不知名的病,我在醫院加護病房的時候你有來看過我,那一天你哭了。然後,後來在我的葬禮那天,你也有來喔。我記得,你那天哭得很厲害,好像我是妳的女兒一樣,我那天看了好感動。"

阿聞驚訝得嘴巴張得大大的看著瑪莉,瑪莉繼續說,"我還記得,你開車回家時,在車上一邊聽著Ketil Bjornstad 彈的Prelude,一邊在哭,差一點就出車禍了,那時,我趕快拉了一下你的頭髮,你才馬上回過神來,總算是有驚無險,真是嚇死我了。"

阿聞終於記了起來說,"你是J…?”

"噓!不可以說我以前的名字喔!我們這裡都不用我們還活著的時候的名字的。",瑪莉把食指立在嘴巴前。

瑪莉接著說,"說到那時真是嚇死我,其實我沒想到自己那時早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只是還沒習慣自己是死了的,我那時在想,要是有一天你死後來到這裡,我一定要把這件事跟你說。沒想到,你還沒死,我就有機會跟你說了。真棒。"

說著說著,瑪莉又是格格的笑了起來,她有一個習慣,那就是笑的時候會把肩膀聳起來,把脖子縮進去一點,那是開心得不得了的時候的樣子,阿聞這樣子感覺到。她的笑容就好像一朵盛開的花一般,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為自己已過世再也見不到親愛的爸爸媽媽這件事而感到難過的樣子。

"瑪莉,那時我還沒有孩子,我把我的朋友的孩子都當作是自己的孩子一般,那時你生病死了,我真是很傷心的。雖然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是我還是很慶幸在這種時候,在這裡遇見你,知道你很好,以及聽你跟我講這些事,我真的覺得好多了。",阿聞說。

"阿聞叔叔,你別擔心,像你這麼好的人,一定不會這麼早就死的,有什麼問題,去問一下老爹,他會告訴你該怎麼作的。",瑪莉說。

阿聞心裡想,哪有道理好人就比較不會死,要是真的如此,天下豈不是太平了許多,不過想到自己還沒死,想到也許老爹可以幫自己的忙,阿聞寬心了許多。

"阿聞叔叔,你畫的椅子畫得很棒喔!比這張椅子還像我媽媽以前在坐的椅子,老爹說的沒錯,你一定可以幫我把椅子修好的。",瑪莉高興得不得了,又恢復到一剛開始那種又笑又跳的頑皮加可愛的樣子。

阿聞真的不記得剛剛是怎麼畫的,但是把草圖拿起來看看,確實是畫得很好,好得實在不像是自己畫的。或者正確來說,對於一個自小不喜歡畫圖,畫圖也從來都畫得很爛的人來說,能畫成這樣子,簡直是一種奇蹟,阿聞漸漸相信自己真的具備把這張椅子修理好的本事與可能了。阿聞相信,也許是當年在瑪莉家見過跟這張椅子幾乎一模一樣的,瑪莉的媽媽坐過的椅子,然後那種印象留存在自己的腦海裡。現在的自己不過是把那個印象提出來而已,就像是把存款從銀行裡領出來一樣。

"好的,瑪莉,我一定盡我的能力把木工學好,下一次來聽你彈琴的時候也一定可以把妳的椅子修理好。",阿聞不再感到悲傷,畢竟就像瑪莉說的,要難過也等自己真的死了以後再說。現在,還事先想辦法把木工學好再說。

"那麼,我先回去了。",阿聞說。

瑪莉說,"阿聞叔叔,你走之前,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臉嗎?"

"沒問題。",阿聞蹲了下來,把臉靠近瑪莉。

瑪莉用她的小手,輕輕的撫摸過阿紋的臉上的每一分地方,連頭髮與鬍子長的方向與粗細都要弄清楚,甚至用的事連每一條皺紋下的皮膚都要摸到才甘願的摸法,慢慢的,把阿聞的頭臉都經過一遍。那時,阿聞感到,似乎是累積千年來的悲傷與陰影都像是被散發著光芒的水洗滌過一遍一樣,所有不堪的過去,都化成淡到不能再淡的,淺灰色的薄霧,落在地面上,隱到了地層的表面之下了。阿聞覺得自己好像是變成是The Never-Ending Story裡的AURYN或者是The Lord of the Rings裡的Frodo,而瑪莉就是住在Fantastica Ivory Tower裡的Childlike Empress或者是住在Lothlórien裡的Lady Galadriel。給了主角必要的勇氣與指引,讓他可以在接下來的未知的路程裡找到方向。

阿聞注意到,瑪莉晶瑩的眼睛似乎在注視著一切,也似乎所有醫切都沒進入到她的眼睛裡,跟佛菩薩垂視的眼睛好像。突然間,瑪莉噗斥的一聲笑了出來,她說,

"阿聞叔叔,你想太多了,我的眼睛是看不見,不是真的像菩薩,我沒那麼厲害啦!",瑪莉笑著說。

"每一個住在這裡的人,都會保持著她過世時的樣子,一直到她要離開這裡的時候,你還記得嗎?我在醫院的時候,因為醫生護是忘了我沒辦法閉眼睛而忘了幫我把眼睛蓋起來,所以我的眼睛就失明了。",瑪莉說。

聽到這哩,阿聞又覺得難過了起來。

"唉呀!阿聞叔叔,你就別那麼容易難過了啦,我們這裡的人看東西是不需要用眼睛的啦!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一點也沒因為眼睛看不見而不方便嗎?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臉,用我的手感覺一下,我相信,我爸爸的臉摸起來也一定跟你的臉一樣,溫柔又慈愛。你們家的小朋友真是幸福呢!",瑪莉說。

這時的瑪莉又再一次像極了Lady Galadriel,伸出手給在暗夜裡跌倒的阿聞,讓他見到希望還在。

阿聞說,"謝謝你,我會再來的。"

阿聞上了車,臨開車前,阿聞忽然間像是想到什麼一樣,他探頭出車窗外問瑪莉,"那麼這裡的人會永遠住在住裡嗎?"

瑪莉說,"不會呀!時間一到,我們就會離開這裡到我們下一生該去的地方去了。"

"那麼會等到什麼時候呢?",阿聞好奇的問。

"喔!老爹說,等找到一樣東西後,就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阿聞的車子好像自己會開車一樣,緩緩的滑了出去,在照後鏡哩,阿聞看到不斷的在揮著手的瑪莉,以及那棟神奇的,裡面藏著一間可以容納三百個以上聽眾的演奏廳的小屋子。

路上叮叮咚咚的響起糖果樹上的果子因為碰撞而發出的音樂,阿聞認得,那是舒曼的兒時情景。

2011年2月14日 星期一

Messenger (2) - 木匠

"喂!阿龍,你看上星期去跟業主談的那個櫃子要作有沒有困難呀!"

電話邊是阿龍裝潢工作上的夥伴陳大哥,通常阿龍會接一些案子,陳大哥是他比較喜歡的合作對象,因為陳大哥雖然對木作不太熟悉,可是泥做很在行,人也老實負責,兩人一向合作愉快。不過他這次這個業主實在有點麻煩,要求一大堆,需求也因為本身不懂裝潢而講不清楚。一般業主有兩類,一種是自己要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交給設計師,這種業主阿龍通常交給他旗下的師父去工地做就好,自己就在寮子裡把事先該弄的材料弄好就好,第二種比較麻煩,業主有一大堆想法,但是對木作不熟,要求東,要求西,這種就非自己出馬一邊跟業主談,一邊慢慢跟師傅溝通,因為要是作錯了,通常都要拆掉重做,損失都算自己的,阿龍最不喜歡這樣的業主了。

"陳大哥,你沒事找這種業主的工來做幹什麼,很麻煩,而且那個櫃子要拿來當音響櫃,還要拿來當作喇叭箱,沒見過這種瘋子。",阿龍說。

"阿呀!沒辦法,一定要接啦!那是我同學的好朋友,何況我們一家人的眼睛都是我同學在幫我醫的。"

"是這樣喔!不過我覺得那個櫃子作下來你會虧錢,因為那樣子多種材料自行拼板的方式費工又費時,沒關係嗎?你要不要跟業主多要一點預算?",阿龍說。

"沒關係啦!反正其他部分有賺,補貼過來就算了!",陳大哥說。

"好啦!你說好就好,我人都會在工地,盡力一邊跟業主溝通一邊慢慢作,應該沒問題,你放心啦!",阿龍說。

掛了電話,阿龍想,還真沒遇到過這種業主。要把喇叭崁在牆上,還要用天花板當低音箱,又用到一邊兩顆十五吋的低音單體,到時作出來八成會轟轟叫,到時一定會哭著要我拆掉重做。管他的,反正錢是他的,愛亂花我也沒辦法。

阿龍倒了杯伏特加,把音響開到接近破聲。聽他最喜歡的Trance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才可以忘掉一些無聊或是麻煩的業主,也才可以不去想一些往事,這個時候,他的身體與心裡都需要一些Pumping,喔!不只是一些,而是很多的Pumping。這樣子完美的電子聲加上幾近完美的人聲,要是混音作得夠水準,歌手的形體是漂浮在虛無的空間裡面,正如同喝了一整杯200CC的伏特加的自己一般,感覺上也是可以浮得起來的。阿龍在想,不知道這個業主的喇叭系統弄起來之後要是拿來聽Trance或是看電影會怎麼樣。

阿龍決定回來家鄉當一個簡簡單單的木工大慨是幾年前的事,那是妻子過世後的幾年,自己學了木工,又拿不定主意自己是否要選擇木工這樣單純無聊的工作後,於是他又再回鍋去旅行社當導遊。回去當導遊前,他跟著自己的師傅做了一陣子,吃了一年的便當,每一餐不是排骨就是雞腿,飲料不是珍珠奶茶就是蜂蜜綠茶。那一年因為業績好,以前的老闆看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就邀請他回去跟老同事一起吃尾牙,面對一整桌的鮑魚與龍蝦,他感慨萬千。老闆問他要不要回去當導遊,幫一下忙不過來的業務。那天晚上,回到空無一人的住處,他覺得好孤獨,至少回旅行社工作,他有許多老同事,帶團出遊時有一大群人在一起也不會覺得那麼孤單。隔天他打了電話給師父,說明自己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不是對木工沒興趣,事實上,自己是很喜歡作木工的,只是,他實在不喜歡跟一些愚蠢的業主打交道,也不喜歡跟一群食古不化的木工師傅辯論,更加不喜歡下了工後就只能自己一個人回去睡覺。師父沒說甚麼,只說要是他願意回來還是歡迎他,畢竟要培養一個這麼聰明,可以把很多看來複雜的木作用簡單的方式處理掉的徒弟很難找。掛了電話,阿龍就打電話給旅行社老闆說過年後開始回去幫忙。

帶團的工作比木匠的工作有趣多了,不過這樣子的有趣沒能持續多久,因為散團後,一個人的寂寞更難捱。阿龍不是沒想過先交一個女朋友再說,但是這階段,他實在是沒辦法再去愛一個其他的女人。也不是沒想過有需求的時候到外面花錢找女人來解決,不過一想到過世的妻子大概不會原諒他作這種事,也只好作罷!毒品他是不敢碰的,因為過世的妻子一樣不會原諒他去嗑藥,因為她過世前要求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有一天,她會託人帶訊息給他的。那喝喝酒應該沒關係吧!阿龍從啤酒一路喝到威士忌,終於他了解只有伏特加這樣強烈的飲品可以略為排解一下他的寂寥。

他想,出來混,總是要還的。他欠了妻子的深情,那就用一生來還吧!

阿龍畢業後,一個人在台北討生活,作過一些不是太喜歡的工作,到旅行社工作是朋友介紹,帶團帶得還不錯,因為阿龍很細心,總是把團員照顧得很好,所以很多客戶會指名他來帶團,尤其是團體的。跟妻子認識的過程很簡單,因為妻子負責旅行社業務。

有兩年的期間,阿龍只要沒出團,就騎機車戴她回自己住處,兩個人一起看電視到十點,然後再載她回她家。到了附近的便利商店,她總是會下車買點心回家給一家人吃,然後說是阿龍買的。

兩年後,他們結婚,父母親沒錢幫他們辦場風風光的婚禮,但是風光不是他們需要的,倒是阿龍的阿嬤哭得唏哩嘩啦的,畢竟是長孫要娶老婆了。

婚後,阿龍比較沒帶團,因為他更想把握時間跟妻子在一起。不過帶團比較好賺,所以每個月總要兼著帶一個團。妻子會幫阿龍買新衣服,說是這樣客人會比較喜歡。阿龍會開玩笑說,妳不怕有女客人會喜歡上我。妻子總是回答說,我相信你不會這樣做,要不然我就給你好看。不用說,阿龍當然不會這樣做。即使,有不少女團員確實是對他很有好感。

不過,不到一年,愚人節那天老天對阿龍作了一個惡作劇。妻子生病了,末期胃癌。開刀後不久,阿龍祈求菩薩把所有的痛苦都轉移到自己身上,讓他阿龍來承受。不過,菩薩大概那時沒聽到他的祈求,要不然他那麼誠懇的請求菩薩一定因為同情他而幫他實現的。

兩個月後,阿龍祈求讓妻子好好的走,要是有什麼需要還的,就讓他留在人間來還好了。幾天後,妻子嚥下最後一口氣,臨走前,她緊握著阿龍的手說,

"不要難過,你一定會碰到很多很有趣的人,讓你沒有我也可以高高興興過日子。"

"還有,不准你跟太漂亮的女生在一起,漂亮的女生都很會騙人,你看,我不是騙了你來跟我結婚,然後又什麼也沒給你就走了嗎?"

她的最後一句話是,

"要好好活下去,我會派人來看你的。"

辦完妻子的後事,阿龍昏昏沉沉的過了一個月。他想,要是沒去找個工作,妻子一定會不放心的。不過他又不想回旅行社工作,所以阿龍參加了職訓局的木工訓練課程,認識了後來的師父。

阿龍想,作木工一定會每天累到半死,回到家倒頭就睡,這樣子就沒有時間難過了。沒想到,阿龍作木作是帶著腦袋在作的,回家沒能累到半死,反而一個人回家後更想念妻子了。

於是,阿龍最愛伏特加了。只有在伏特加的世界裡,他可以放鬆自己。

而另外一項就是Trance。那是他從木匠工作又回去旅行帶團後才發現的。

帶團出國,總是會碰到團員想到卡拉OK或舞廳去。有一次,團員裡有一個當DJ的,到歐洲去時,邀請他一起去聽的。在可以容納不到300人的空間,主唱用甜美的歌聲,配上DJ與樂團團員用電子樂器營造出來的音樂,深深打動阿龍的心,那種感覺就像是把50度的伏特加灌進喉嚨,酒精慢慢在血管裡漫開來一般。那裡面的音響系統真是巨大,總共八顆超低音配上號角,那種感覺真是Pumping呀!

回台灣後,他跑了一套音響店,發現那樣的喇叭要好幾百萬,他有點嚇到,不過想想,要有那麼澎湃的聲音,大概也就需要這麼多錢吧!後來,阿龍買了台二手的Denon綜合擴大機在加上一對Bose,沒有那麼Pumping,不過意思到了,花個五百萬可不是一個旅行社員工可以負擔的。

每天兩杯伏特加加上Trance。日子過得才不會那麼無聊。

偶而,阿龍也會想,要是能買一套那樣子的音響也是不錯,反正不需要存錢,況且這樣子喝下去,應該不必太久就可以去該妻子作伴了。

但是,阿龍覺得老天一點也沒有要他這麼早走的意思。那年的員工身體檢查,他的指數完全正常,健康得像頭出生不到一年的牛。

阿龍也覺得還不能這麼早走,因為她說我未來會碰到一群有趣的人,況且,她說過會託人帶訊息給我,這個人還沒出現呢!萬一她是託人要來告訴我她未來要轉世投胎的地方,而我太早死了,沒聽到怎麼辦!

"對了!我一定要知道以後要去哪裡找到她這個消息以後才可以死。我要等那個幫忙帶訊息的人才可以。"

2011年2月11日 星期五

Messenger (1) - Phoenix

Phoenix這一天在整理花圃時,發現花架有一點腐朽,上面的花盆差一點就全部倒下來。於是,她請信差幫她送個訊息給管理員,要申請工人來修理花架。

第二天,工人來了。

這是一棟獨棟一層樓的木造房屋,不大,看起來不過蓋好幾年而已。有一個露臺,可以坐在露臺的搖椅上,一邊看著遠處的山景,一邊喝著茶,吃點點心。屋子旁邊有一個不算小的院子,說不小,其實也不大,只是因為跟房子比起來大了幾倍,對原本住慣都市的人來說,是很稀有的,尤其是對來修花架的工人來說,因為以前住都市的公寓,沒見過這麼大的院子以及整理得這麼美的花圃,要不是因為一次意外來到這裡,也不會有機會看到這麼棒的鄉間,連著層層山嵐的景物。屋子外面沒有圍牆,比較像在歐美鄉間看到的屋子,這裡治安應該不錯,工人想。

喔!其實這是工人來這裡後的第一件工作。

隔著草地,工人跟Phoenix說明他是被派來修理花架的,同時也是新來的,不周到的地方希望她多包涵。Phoenix引他到花架邊,說明花架的問題。工人看了一下,說沒問題,他從車上拿出一些方形木頭以及一些木頭層板,搬到花架旁,然後再取出電鋸,電鑽以及一些工具。然後量也沒量,當場就鋸起木材來。鋸好後再用釘子一下子就把花架做好。工人想,多虧年輕時,在美國念書時自己DIY過書桌以及書架,這一點簡單的事還算難不倒他。做好後,他後退看了一下,發現實在做得很粗糙,比例不好之外,還有一點歪歪斜斜的。他自己都不好意思地對Phoenix說了聲抱歉。

Phoenix皺了一下眉頭,不過也不好意思說什麼,畢竟是不用花錢的。為了表示感謝,她想著還是請工人進屋子喝個飲料,吃個點心再走,畢竟以後還是有機會要麻煩到人家。

她說,先生怎麼稱呼?

工人說,我叫阿聞。剛來的。其實我以前是教書的,不是做木工的,只是管理員說人手不足,我又剛好年輕時做過一點點木工,所以就派我來了。

Phoenix說,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

阿聞說,好呀!反正管理員說今天不會有其他事情,叫我吃晚飯時再回去就可以了。

Phoenix推了一下門,門呀的一聲打開了。阿聞好奇的覺得,這看來不太舊的屋子好像很多地方都沒做得很好,而且所用的木頭看起來很老舊的樣子,連門都呀呀咿的。Phoenix好像讀得出阿聞的心一樣,她說,

這裡的東西老舊得很快,所以要常常整修,我看你住在這邊要有得忙了。

阿聞心裡想,這有一點不太妙,因為憑他的手藝,隨便釘個花架還可以,要是要修這個門,那可不知道要怎麼著手。正在煩惱之際,Phoenix打開收音機,那是一台有點老舊,山水牌的機子,雖然比不上阿聞過去用的機器,但是聲音還不壞,蔡琴唱的靜夜星空一點一滴的唱進了人的心裡,阿聞在想,上次聽這個曲子不知道是甚麼時候了,他拍拍頭,一時之間也想不起來。這時他聽到Phoenix的招呼聲,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像是在山的另一邊,又像是在地底下,聲音缺乏一點高頻,又有一點回音。

她說,這是我作的餅乾,裡面的香草就是從外面的花園裡摘的。咖啡是跟管理員要來的,我們這地方要喝到咖啡很不容易,要管理員有出遠門時才會順便帶回來,你喝看看。

阿聞先拿起餅乾吃了一口,說,喔!口感很像以前我的妻子做的,只不過她沒加香草,所以你做得吃起來比較有特色,很不錯吃喔!接著他喝了一口咖啡,說,嗯!這咖啡就差了一點,應該是烘好一段時間了,香氣不足,酸味也不純,回甘倒是不錯,很像我自己烘的咖啡,夠不上專業。不好意思,吃您的東西還亂批評。不過整體來說,很不錯了喔!尤其是餅乾。我可以再多吃幾塊嗎?

Phoenix說,沒關係,你盡量吃,好在你嫌的是咖啡,不是餅乾。

阿聞一邊吃餅乾,一邊看著屋子。屋子的佈置就像是一個細心的女生會做的,乾淨,整潔,在屋子的幾個轉角處都有插著顯然是自家院子裡摘的花,廚房很小,連著餐廳。餐廳裡放著一張四人座的餐桌,桌上一樣放著插了鮮花的花瓶。桌上還平放著一條素雅的長條桌布,淺象牙色的麻布,兩邊繡著淺紫色的小花。再過去一點是書房兼客廳,音樂就從書房裡傳過來,書房裡除了音響外還擺著一部YAMAHA DX7電子琴,款式有點老舊了,不過是幾十年前世界上最受歡迎的電子琴,可以合成出很多樂器的音色,當時很多音樂家,樂團與錄音室都愛用的。阿聞有點驚訝,那是他過去工作過的研究機構裡所研究出來再技轉給YAMAHA生產的。阿聞不會彈琴,但是忍不住過去試彈一下。聽著這熟悉的聲音,阿聞有一點恍神,然後一下子後,又回過神來。阿聞想,今天以來是怎麼搞得,老是恍神。

阿聞問,妳彈這張琴嗎?

Phoenix說,喔!我到這裡時,這房子剛蓋好,我搬進來時這電子琴就放在這裡了,一剛開始,我不知道怎麼彈,一直放著沒開機。後來,一個人實在悶得發慌,在櫃子裡找到說明書,所以就自己學著操作了起來。一剛開始,覺得一架琴可以有這麼多聲音,非常好玩,我著迷著在聽它所發出各式各樣的聲音,為了把聲音放出來,我請管理員給我一套人家不要的舊音響,再把輸出接過去,聲音更好了。後來我在書櫃裡發現了幾本樂譜,就自己一邊看著一邊彈了起來。阿聞先生,怎麼了嗎?

阿聞說,沒什麼,只不過這是我幾十年前玩過的機器,現在看來,讓我想到很多年前的事情。人老了,想的都試過去。真不好意思,讓妳見笑了。

Phoenix說,喔!您看來不老呀!

阿聞說,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我現在是幾歲了,這兩天,我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對了,妳可以彈一首曲子給我聽嗎?

可以呀!Phoenix說。

只見到Phoenix把DX7的音色調成Clavecin,然後從書架上翻了一下子,抽出一本樂譜。譜子有點老舊,上面寫著,

"Jean-Philippe Rameau Nouvelles Suites de Pièces de Clavecin "

Phoenix坐了下來,彈了起來。

那聲音完全不像是Clavecin的聲音,畢竟DX7是一部已經落伍的機子,但是那確確實實是拉摩的沙拉邦德舞曲。具備冥想性格的沙拉邦德,迴盪在這個小小的屋子裡,阿聞記得不知道在多久以前曾經在Gerald處一起聽到以他的喇叭-歐西莉亞-播放大鍵琴的情境,那天,他們一起喝著嘉夏咖啡,一室的芬芳,伴著公寓邊數十公尺底下留過的溪水聲,那是甚麼時候的事呀!怎麼一時之間就完全想不起來了。

Phoenix的聲音再一次好像從遠處傳來,你還好嗎?

阿聞說,喔!沒什麼,我這兩天老是恍神,一遇到跟過去有一丁點兒關係的東西就會變成這樣。請不要介意。

阿聞望向窗外,發現屋外的天色有點暗了。他記得管理員跟他說過,要在晚餐結束前回去,要不然,會吃不到晚飯。雖然吃了那麼多點心的阿聞一點也不餓,不過阿聞已經過了只吃甜點就可以解決一餐的年紀了,要是半夜餓起來,在這個不熟悉的地方,還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吃的呢?這樣子的鄉下,恐怕所有的店是到了晚上就會全關上了門,何況,自從到這裡來之後,還真沒遇到過任何商店,這地方還真是怪。

想到這裡,阿聞急忙道謝與告辭。

Phoenix笑笑說不客氣,用力拉著門把後把門打開。跟著阿聞走到車子停靠的地方,揮一揮手轉身走回自己的屋子。

阿聞發動引擎,突然間想到甚麼似的,打開窗子說,

"喔!Phoenix小姐,我覺得你彈的曲子很好聽,但是那個Clavecin的聲音實在不對,改天,我來想想辦法,好嗎?"

Phoenix轉過頭來,沒說什麼,只是笑著點點頭,好像在看著一個孩子,卻沒記得自己看來比阿聞整整少了十幾歲。

阿聞回到宿舍,看到桌上給他留了飯菜。他感激的吃了起來,雖然有一點冷掉了,但是很好吃,吃過飯,沒看到其他人,自己也就回房間去了。

睡前,拉摩的沙拉邦德舞曲以及那不太像Clavecin的聲音還一直迴盪在自己的腦子裡。

2011年2月5日 星期六

回家吃飯

花了三萬元打造一對喇叭對一個發燒友來說似乎不算甚麼,但是對於金鋼狼師父來說,這實在有一點太多了,部分原因是我分析過一般廠叭的成本與售價概念,也就是在沒量的狀況下,定價通常會是材料成本的五倍,也就是這喇叭要是要定價,就要定在15萬上下。

師父的疑問是,那這喇叭有15萬的廠叭好聽嗎?這問題我回答不出來,原因在上一篇裡說過了。但是最終,師父的想法是:哪有人會花道三萬元來做一對喇叭,而聽音樂這玩意兒真的要花15萬來買一對喇叭嗎?那麼,以歐西莉亞的定價是不是有這對喇叭的五倍好聽呢?

對於這一個進階的問題,我還是沒有答案。

剛好,師父每年過年前一定要去一趟台北送禮問候,我安排師父到兩位朋友家裡走一趟,這兩位朋友一個是用單端管機推歐西莉亞,一位是用G牌與F牌的擴大機推Wilson Audio WP。截然不同的設計觀念,但是共通的是比Denon加我的手工趣味喇叭貴不知幾倍。當然,兩個朋友都是用黑膠來聽音樂。

師父回來後,我們約在我的辦公室見面,這次,因為我的洗衣機已經拆了,空間不一樣,所以還在調整,另外是師父帶回來一台YAMAHA的擴大機,我預備將他接起來聽。師父也提到在台北聽的音樂,有大鍵琴,鋼琴協奏曲,也有流行音樂。然後師父說,

歐西莉亞真的有五倍的好聽耶!

老實說,我聽到師父這麼說,是有一點沮喪。但是以一個發燒友習慣性的自我感覺良好之下,我找到幾個理由,第一,我沒有那支那麼棒的單體呀!師父問,要是有這支單體,你做得出歐西莉亞的聲音來嗎?哇!第一個問題就很尖銳。我想了一下說,不行。而且,即使可以做得出來,那也是抄襲,沒什麼意思。但是真正的原因是,師父說,歐西莉亞的作者可以全部用夾板加上貼皮做到讓人以為是實木木板做成的,這樣子的手工,連他自己都還做不到,換成我,除非我花十年認真做木工,否則是不可能做得出來的。對於喇叭來說,箱子不能做到一樣就不可能做出一樣的聲音。一個人必須花十年才可以有這樣子的手工,而且還必須會設計喇叭,老實說,賣個六、七十萬不算過份。

這點我認為很有道理。這是對於匠人應有的重視。也許有人認為歐西莉亞是一對殘缺的喇叭,因為對於大編制的音樂以及需要衝擊感的流行音樂來說,歐西莉亞是力有未逮的。

師父進一步解釋,他所謂的五倍好聽有四倍多的好聽是來自視覺與觸覺上的感受。

接著,他談到WP的好聽,同樣是五倍的好聽,因為他很難以想像竟然有喇叭的三度空間的表現有這麼好,而金屬樂器的聲音能透過黑膠這種材質傳達出來。他很好奇,為甚麼多數的喇叭都是木頭材質的,而這對WP似乎不是這麼回事。朱師父再接著放了一張柴可夫斯基的鋼協(波哥雷利奇演奏),他說,他聽到的是一個翩翩少年,穿著燕尾服,優雅的彈著琴,鋼琴叮叮咚咚的,煞是好聽。我說,師父,錄音的時候是不會穿燕尾服的,多半是牛仔褲一條搭件T恤啦!師父不甘心的說,可是這樣子的聲音可以引起這樣子的想像呀!他又說,我們的趣味喇叭可以做到這點嗎?我說,很難,因為先天上我們的箱體是會震動的,而且震動還不小,不這樣子做,大鍵琴以及古樂器的演奏錄音就會不夠豐潤。師父說,所以在某些曲目上,WP真的有好幾倍的好聽喔!我說,是呀!可是大鍵琴我們的也有WP的好幾倍好聽呀!師父說,可是,趣味喇叭在很多方面輸給歐西莉亞好幾倍,也在許多方面輸給WP好幾倍,怎麼辦?哎呀!我真是辭窮了。接下來,師父又再打我一耙,他說,

尤其是我們竟然花了一萬四千多元買單體,這要叫一般人怎麼會捨得花這麼多錢來自己做呢?

師父呀!現在的歐西莉亞跟WP可是都要一百萬以上呀!

師父說,可是人家的網站上都說,用一聲道一支高音加上一支六吋半低音就可以在不論價位的情況下成為全世界最好的喇叭之一了呀!為甚麼我們不行呢?我們花在單體上的錢可是比人家還多呀!

師父,江湖嘴,黑累累。你混江湖這麼久了,還不知道嗎?

師父又說,你聽聽看,這張柴可夫斯基的鋼協的封面,這個年輕人明明真的是風度翩翩,還帶了一條超有型的圍巾,可是在趣味喇叭上面聽這張唱片,怎麼一點都感覺不到翩翩的風度,我聽到的是一個人死命的揮舞著鋼琴般大的大刀要跟樂團對決,那種氣氛真是驚人,一點都不像人家WP,WP聽起這個曲子來真是輕鬆自在呀!

師父最後又在我脆弱的心臟補上最後一爪,他說,尤其是趣味喇叭真的,真的,真的在做工上跟歐西莉亞差太遠了。

我無言了,從這個時間點開始,我有整整五分多鐘講不出任何話來。我在想,要做到WP那種輕鬆自在以及三度空間的表現我大概做得到,但是單體不能花超過一萬塊,我想是很難的,或者說幾乎不可能。但是,要在做工上比得歐西莉亞,我想對我來說是萬萬不能。我想,這時候,我臉上的陰影一定比七月颱風天的夜晚還可怕,我的腦子一直在搜索我所知道的單體,並且想出方法設計出不輸WP的喇叭,至於,歐西莉亞的做工,我還是想都不必想了。

此時,師父的聲音從遠方傳過來。

教授!教授!你還好吧!

我隔了三分鐘後回過神來說,還可以,可是,師父,!@#$%^&*....

師父說,教授,可是你不是說過嗎?一對喇叭在設計的時候就要先考慮到要給誰使用,所以會來聽歐西莉亞的人,就不會買WP,不是嗎?

我說,是啦!可是.......

師父說,那就對啦!我在趣味喇叭上聽到的是人,在WP上面聽到的是樂器。這不一樣喔!是人在彈的話,那是有血有肉的,你想想看,要只用一部鋼琴來對抗整個樂團,能不使上吃奶的氣力嗎?即使剛上場時有著翩翩的風度,第一樂章結束的時候,恐怕不披頭散髮者幾希呀!所以你就不必再煩惱了啦!至於人家只用兩隻單體就要打敗歐西莉亞或WP這種事,那是他很敢講,聽的人願意相信,高興就好。

我汗水一滴滴的滴到下巴,巫自替自己的淺薄感到羞愧。

師父說,我該回家吃飯了。我說,師父,我請客啦!你從來都不給我請。這一次你提點我這麼多,我該請你的。師父說,不行啦!我是一定要回家吃飯的,因為我一定要陪我阿嬤吃飯,不過每次都跟你說不,有點不好意思,我還是把理由說給你聽好了,省得每次你都要為請我吃飯,我又要拒絕你,這麼麻煩。

師父說了一個故事,也同時是現在進行式。

師父的阿嬤跟父親的感情很好,阿嬤的眼睛不好,看東西不是很清楚,但是阿嬤每一餐都會煮飯給父親吃,一家人,包含阿公,就這麼延續著習慣,每一餐都一起吃飯。師父在回故鄉發展後,也跟著一起吃飯,只是師父離家太久,阿嬤對這個孫子的印象不是太深,只知道有個孫子加進來一起吃飯。但是有一天,師父的父親突然病故,師父想,要是阿嬤知道了,一定會很傷心,所以一家人對父親的過去一個字都不說,自那一天起,師父吃飯時就坐到父親的位置上,然後用父親跟阿嬤用餐時的互動方式跟阿嬤說話。

師父說,他的長像跟聲音都跟父親很像,所以阿嬤一直都沒發現坐在兒子的位置的是自己的孫子。有幾次,阿嬤問到為何孫子沒一起吃飯。師父就代父親回答是又外出工作了,會離開家裡一陣子。這樣子的日子就成為ㄧ家人的常軌,每一餐一定都一起吃飯,師父取代了父親的角色,阿公跟母親也不說破。反正,從父親過去的那一天開始,師父就是一家之主,師父的工作就是讓所有的家人都能愉快的過日子,尤其是極為疼愛兒子的阿嬤!

那時起,除非業主非常知道自己要怎麼做自己的裝潢,否則師父就讓其他人在工地做事就好,他自己則是在工房做材料準備的工作,錢少賺一點無所謂,但是不必每天到工地去就可以每天都在家吃飯。

漸漸的,雖然師父可能沒感覺到,可是我覺得師父也許把阿嬤
當成自己的另一個母親一樣的奉養了。

一直到有一天,家裡就阿公,阿嬤與師父三個人一起吃晚餐。那一天剛好在父親病故的周年左右,吃飯間,阿嬤放下筷子,把手伸過去,放在師父的手上說,阿狼,你免裝了啦,阿嬤知影你是真正有孝,阿嬤雖然看唔啥見,阮的心可是跟日頭一樣清楚明瞭,阮知影汝是驚阮傷心,阮也是驚汝難過,嘛裝唔哉,唔要緊,嚨過去一年囉,阿嬤唔要緊,汝這有孝,阮很歡喜。

那一天起,師父做回孫子的角色,不過,回家跟阿嬤吃飯這件事沒變。

我默默聽完,一時間講不出話來。前一下子還滿腦子喇叭的設計,現在則是聽到一個這麼令人感動的故事,實在讓人轉不過來。

只聽到師父說,我要趕快走了,要不然會來不及吃飯。

我送師父離開系館,一邊在回味師父的故事,一邊繼續調整著喇叭!突然間,我的手機響了,一邊傳來師父的聲音。

教授,我想清楚了。我要的聲音是你家的JBL號角加上一邊兩顆Altec515的那個樣子。但是,可不可以單體的錢不要超過一萬塊?喔!不必100%的像,只要90%就可以了。

!@#$%︿&*(! 真是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