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8日 星期一

敘事曲

我一向喜歡敘事曲的曲式的作品, 最知名的可能是Chopin的Ballade, 這些曲子錄音者眾, 若是要錄音效果與演奏俱佳者, Zimerman這在獲得Chopin首獎後一連串的錄音演奏活動後, 決定沉潛再復出的作品確實讓人眼睛一亮. 強大的動態配合著心情的起伏, 每次聽完都會沉思再三.

20080405ChopinBalladeZimmerman

而Brahms在年輕時也譜下Ballades, 我的好友吳鳴為了Emil Gilels所演奏的版本寫過感想, 這素樸的Ballade有了另外一種風貌, Gilels的故事說得極好, 加上絕佳的控制力, 強大的對比, 與Zimerman的Chopin的Ballade有著相似的樣貌, 雖說不見得是作曲家所希望的意旨, 但是一首曲子本不必有著固定的演繹方式, 要不然有一個版本就夠了, 不是嗎?



20080405BrahmsBalladeGilels

好友傑拉德提過Schubert的a minor奏鳴曲是他極喜愛的曲子, 我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在我數套Schubert 鋼琴獨奏全集裡, 似乎找不到那一首a 小調是可以比擬958,959與960這三首的. 這個疑問我也冰封在我的記憶裡了. 直到最近在整理被女兒弄亂的櫃子, 我瞥見Lupu所彈的845與894. 咦! 845是a小調, 我心裡在想是不是這首呢? 於是順手放了起來, 隨著Lupu的琴聲我陷入了沉思.

SchubertLupu845

Lupu緩慢地鋪陳音符, 時而緩步, 時而停步, 時而闊步, Lupu精確地利用他的踏板控長短與觸鍵的輕重, 營造出遠近的感覺, 而忽而緩慢與忽而急促的步調, 讓聽的人的心情隨著起伏不定, 好像在聽一段有悲有喜, 有愛有恨, 有激情有平靜的故事, 我聽著聽著不禁陷入了沉思, 一方面是被Lupu的琴音所迷, 另一方面也自沉吟著這種感覺在那裡也遇到過. 這不像奏鳴曲呀!

一直到我聽了Zimerman彈Chopin的Ballade我才意識到Lupu所用的方式是用彈敘事曲的方式來彈這手奏鳴曲, 而當我聽到Gilels彈Brahms的op.10 Ballade時我才找到原來一直迷惑著我的感覺, 原來Lupu用的手法非常類似Gilels這裡的彈法, 只是Brahms的曲子多了更多的隱誨, 更多的矛盾, 這真不像一個20出頭的人寫出來的東西, 而Schubert的故事簡單許多. 我還特別喜愛的是Lupu右手所彈出來粒粒晶瑩的琴聲. 整首曲子迷離的感覺讓我喜歡它多過Brahms的Ballade, 不過也許換成別人彈Brahms的Ballade會有不同的結果吧!

對了! 前面提到我也聽過其他版本, 但為甚麼沒能感動我呢? 舉Brendel為例, 他一剛開始非常好, 聲音更美, 但是之後他一加了速後, 就回不到一剛開始那種美與撲朔迷離的感覺, 而肯普夫則把他當一般奏鳴曲來彈, 展開, 重現, 一一照本宣科且 Schubert的曲子所需的Rubato也沒了, 無趣極了.不能打動我這老大還愛作夢的我.

忘了提我當天用來聽Lupu 845的器材, Apple NB耳機輸出加上Altec 1500元電腦喇叭.

後來當然買了LP.

吳鳴寫的Gilels Playing Brahms Balladen

11 則留言:

G 提到...

村上春樹《海邊的卡夫卡》寫道:


我們進入服務區的餐廳吃晚飯。我吃雞肉和沙拉,他吃海鮮咖哩和沙拉。這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吃的。他付的帳。然後又再上車。周遭已經完全暗下來。他一踩油門,引擎迴轉針就猛然跳上去。
「聽音樂沒關係吧?」大島先生說。

沒關係。我說。

他把CD唱盤的播放鍵按下。古典鋼琴音樂開始響起。我側耳傾聽了那音樂一會兒,大概聽出來了。既不是貝多芬,也不是舒曼。以時代來說是介於他們中間的一帶。

「是舒伯特嗎?」我問。

「對。」他說。然後兩手放在方向盤上,以時鐘來說是10點10分的位置,瞄一下我的臉。「你喜歡舒伯特的音樂嗎?」

沒有特別喜歡。我說。

大島先生點點頭。「我開車的時候,常常把舒伯特的鋼琴奏鳴曲放大音量來聽。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知道。我說。

「因為要完美地演奏法蘭茲‧舒伯特的鋼琴奏鳴曲,是世界上最困難的作業之一。尤其這首D大調的奏鳴曲更是。特別難彈。如果把這作品的一、兩個樂章單獨拿出來彈,是有鋼琴家某種程度可以彈到完美地步的。可是要四個樂章都齊全,把所謂統一心性擺在心裡頭聽起來時,以我所知,就沒有一個能真正滿意地演奏了。過去有很多著名鋼琴家挑戰這首曲子,可是每個都有眼睛看得見的缺陷。到現在還沒有一個人有非他莫屬的演奏。你想是為什麼?」

「不知道。」我說。

「因為曲子本身是不完美的。羅伯特‧舒曼雖然是舒伯特鋼琴音樂的良好理解者,不過連他都批評這首曲子是『天堂式的冗長』。」

「曲子本身既然不完美,為什麼各種名鋼琴家還要來挑戰這首曲子呢?」

「好問題。」大島先生說。然後稍過一會兒。音樂將那沈默填滿。「我也沒辦法詳細說明。不過只有一件事可以說。那就是擁有某種不完美的作品,正因為不完美所以能強烈地吸引人心——至少是強烈地吸引某種人的心,這麼回事。例如你被漱石的《礦工》所吸引。因為那裡有像《心》和《三四郎》之類完成的作品所沒有的吸引力。你發現那作品。換另一種說法,是那作品發現了你。舒伯特的D大調奏鳴曲也一樣。其中只有該作品才能挑起的心弦的挑法。」

「那麼,」我說,「回到最初的問題,為什麼大島先生喜歡聽舒伯特的奏鳴曲呢,尤其是在開車的時候?」

「舒伯特的奏鳴曲,尤其是D大調的奏鳴曲,如果照那樣順順利利地彈的演奏的話,就不成其為藝術了。就像舒曼評論的那樣,太過於牧歌式的,太長了,技術上也太單純。那樣的東西如果乖乖彈的話,就沒有味道也沒有感情只不過變成骨董品。所以鋼琴家才分別加上他們的巧思和功夫。加以設計。例如,你聽,這樣強調斷句(articulation)。加上彈性速度(rubato)微妙變化。彈得快一點。加上強弱變化。要不這樣是撐不下去的。不過如果不夠小心謹慎的話,那種設計往往會破壞作品的品味格調。變成不是舒伯特的音樂了。彈這D大調奏鳴曲的所有音樂家,沒有例外地全部在這二律相悖(antinomie)的矛盾中掙扎。」

他專心傾聽著音樂。哼著旋律。然後再繼續說。

「我常常一面開車一面聽舒伯特就是這樣。就像剛才說過的那樣,因為那些幾乎都是,在某種意義上不完美演奏的關係。優質而稠密的不完美可以刺激人的意識,喚起注意。如果一面聽著這個獨一無二的完美演奏一面開車的話,說不定會想閉上眼睛就那樣死掉也不一定。可是我側耳傾聽D大調奏鳴曲時,可以聽出那裡面人為的極限。因而知道某種完美,是由不完美的無限累積才能具體實現的。這對我是一種鼓勵。我說的你明白嗎?」

「有一點。」

「不好意思。」大島先生說。「一談到這種話題,我每次都會談得忘我。」
「不過不完美也有各種類別,各種程度吧。」我說。

「那當然。」

「用比較的也可以,到目前為止在你聽過的D大調奏鳴曲中,大島先生認為誰的演奏最優秀?」

「這問題很難回答。」他說。

關於這個他想了一會兒。換過檔移到超車專用車道,快速超越一輛運輸公司的大型冷凍卡車,再換檔,回到行駛車道。

「我並不是要嚇你,不過綠色的Roaster,是夜晚在高速公路最不容易被看到的車子之一。車身矮、顏色容易融入黑暗中。尤其從拖車的駕駛席不容易看到。不小心的話非常危險。尤其在隧道裡面。其實跑車的車體應該是紅色最好噢。那樣才比較醒目。法拉利以紅色居多就是因為這樣。」他說。「不過我喜歡綠色。就算危險還是綠色好。綠色是森林的顏色。而紅色是血的顏色。」

他看看手錶。然後又和著音樂哼起旋律。

「一般說來,以演奏來看整理得最好的是布蘭德爾(Alfred Brendel)和阿胥肯納吉(Vladimir Ashkenazy)吧。不過老實說,我個人並不太喜歡他們的演奏。因為沒那麼吸引我的心。舒伯特的作品,讓我來說的話,是要挑戰事物的原有狀態,予以打破的音樂。這是浪漫主義的本質。舒伯特的音樂在這意義上是浪漫主義的精華。」

我側耳傾聽舒伯特的奏鳴曲。

「怎麼樣,很無聊的音樂吧?」他說。

「確實是。」我老實說。

「舒伯特的音樂是可以藉由訓練去理解的音樂。我剛開始聽的時候,也覺得很無聊。以你的年齡來說那是當然的。不過以後一定會了解。這個世界上,不無聊的東西人們馬上就會膩,不會膩的東西大體上是無聊的東西。事情就是這樣。我的人生就算有無聊的餘裕,卻沒有膩的餘裕。大多數人無法區別這兩者。」

ARWEN 提到...

這有點深. 我體會不出來. 還是說:

Beethoven的, 即使是平鋪直述, 也還可以聽.
而Schubert就非得會講故事, 編故事不可, 要不然就會像我唸童書一般?

G 提到...

我記得的 Bolet 彈奏起舒伯特 D959、D784,那種美質的琴音透過瑞士喇叭 Ensemble Reference silver 發出,更教人驚豔。1997 年,我上一次聽到這些錄音,印象中充滿了迷人的張力,是我不曾在其他錄音演奏裡聽過。而我當時的眾家 D959、D784 收藏已頗為可觀。

6 月 3 日我參加了劉孟捷先生的演奏會,連趕了兩場,一共六首舒伯特鋼琴奏鳴曲,其中 D784、D894 兩首甚至是我第一次在音樂廳現場聆賞。劉孟捷先生是 Jorge Bolet 在 Curtis 音樂院的關門弟子,想是已得到浪漫先生的秘傳。

劉孟捷的舒伯特,是帶著淡淡幽香、浸透過人情的故事。

劉孟捷自己也有不尋常的故事,我由一位行醫的朋友處得知這位鋼琴家,他有過一段很恐怖的瀕死經歷。重生後,他帶著植入鋼釘的手指、殘破的身形,面對全新的樂譜。

當我聽了他的演奏之後,卻絲毫不覺得有不足的地方。劉孟捷的音樂堂堂皇皇,指下呈現的音色很飽滿,他的每個音符彷彿都充滿自信,從容自在地連繫出合理完整的樂念。我深受感動,這是舒伯特,是舒伯特的一顰一笑,沒有妝點的單純風格。這樣圓熟的音樂裡並沒有掺和著帶有宗教意味、莊嚴的《病癒者的感謝》,我不需要去聯想那多年前曾發生在音樂家身上的多發性皮肌炎、血管炎,雖然我對這個疾病知之甚詳 ─ 它,也曾帶走了我的一個好友。

Jorge Bolet 彈奏的舒伯特沒有了 Ensemble 冷冷甜甜的音色妝點之後,呈現出一種再生錄音的原胚,是仍然有冗長反覆的清晰、忠於樂譜,個人風格被隱藏在彈奏技術層面的典型。就像是 Stephen Kovacevich、András Schiff、Leif Ove Andsnes 等優秀鋼琴家在做舒伯特音樂時的思維一樣,我不禁有個念頭閃過『會不會這就是舒伯特鋼琴奏鳴曲的原型』?

我可以分析出為什麼 Richter、Brendle、Arrau 的舒伯特能有魅惑人心的力量,因為他們「改動」了音樂,他們自己就是舒伯特,自己就行走於維也納城外恬適的郊道上,想著自己的事。而那些想著舒伯特的事的鋼琴家們為什麼會這樣死心眼地一字一句謄寫作曲家的原譜,他們難道不曾把自己的演奏放進 B&W、Tannoy,或 Dynaudio 裡放大那一圈圈的反覆和略嫌僵硬的轉調?

現場的劉孟捷,現場的舒伯特,有著很不一樣的感受。我不用直接面對音符,音符繞過耳畔,從背後輕撫,像一陣暖風。演奏者的眼神,鍵盤上飛舞的手指,親暱的氣氛在這裡交織著,此刻,我們都是《舒伯特黨》(Schubertiad)成員。於是,我知道舒伯特原型不是個 Pattern,不適合在扁平的錄音罐頭裡循著偽裝害羞者的音觸 ─ 想像著作曲家時代的維也納,漫無目的的踱步。

或輕揉,或強觸,鋼琴前活生的與者,最能期盼將與舒伯特美麗的靈魂交會。

大羅 提到...

好, 除了你沒有的魯普, 貼出來這兩張, 我要了. 包一包寄來台北.謝謝.

ARWEN 提到...

那幾天聽的是CD, 你要嗎? 話說騎馬慢這張Chopin是ray報我知才買到的.

ARWEN 提到...

CD ? 我賣都來不及, 還要買 ?!
而且, 偷偷告訴你, 我賣 CD 還是用分身, 以免太招搖.

大羅 提到...

騎馬慢的蕭邦敘事曲, 昨天在網上看到, 賣兩千多. 簡直是瘋了.

ARWEN 提到...

ray不到10USD就入袋了, 我建議你用20USD把他搶過來.

G 提到...

今天在書局看了老友村上君的新書〈給我搖擺,其餘免談〉,之中第二章寫舒伯特「第十七號鋼琴奏鳴曲D大調」D850,標題定為《柔軟渾沌的現代性》。

很奇怪,我覺得他老兄有很多點與我是相通的:

1. 他心思細膩如娘兒們,吾亦然。
2. 他是個馬拉松跑者,也玩鐵人三項;我勉強算半個。
3. 他喜歡舒伯特 D850,不好意思,這也是我的最愛。甚而有之,我自詡為「舒伯特傳道者」。

其餘還有許許多多共通處,但因程度差異懸殊,不好拿來說嘴。

我即將要做的「眼與耳的舒伯特鋼琴音樂」漫談功課,就從此處開始。稍後。
#7 G 於 2008-06-17 20:29 (回覆)
我翹首期待已久. 今天來聽一下850. mmmmmm, 該聽哪一個人彈的呢?
#8 ARWEN 於 2008-06-18 09:45 (回覆)
Curzon 吧,從這位敏感纖細的英國紳士開始。

老友村上君首先提到的是 Eugene Istomin,他的音樂我很陌生。我對他的了解較像是從人情義理上出發的—大師託孤的對象,可惜這故事不像金庸筆下胡ㄧ刀與苗人鳳兩位當代大俠相若的平衡,Istomin 沒有 Casals 巨大的身影。

因此,我投注在 Istomin 君身上的多是好事、孕著笑意的眼光,而非正經八百的耳朵。

村上君又提到 Letif Ove Andsnes,他認為這位挪威鋼琴家無懈可擊。我聽過 Andsnes 的現場,也有他 D850 的 CD,但我的感受並不像村上君的那般豐富。

我認為沒有ㄧ個鋼琴家能把舒伯特 D850 彈好,每個鋼琴家各自完美某個面向,耐心聆聽的愛樂人終能拼湊ㄧ個 850 之夢。

Curzon 有我三十歲戀愛的記憶,我把他的 D850 送給ㄧ位美人。你聽的時候不妨攪進ㄧ些我的過往,耽溺於奢侈的想像。

ARWEN 提到...

一時間找不到我喜歡的850, 隨手拿了Ashkenazy的894, 竟也聽得入迷, 雖然聲音是有點奇怪的DECCA+Telefunken=TELDEC.

大羅 提到...

干冒大不諱, 我覺得樹樹君的文筆是好的, 但挑的版本顯然很那個....嗯, 獨具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