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20日 星期一

Dance not for Dance

聽古典音樂的人大概沒有沒聽過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與小提琴舞曲的,在黑膠界,樂器越少的片子越貴,所以這種無伴奏的單一樂器演奏錄音貴到爆。

以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為例,每一個組曲的曲名如下:

1.Prelude
2.Allemande
3.Courante
4.Sarabande
5.Galanteries – (Minuets for Suites 1 and 2, Bourrees for 3 and 4, Gavottes for 5 and 6)
6.Gigue

除了Prelude,都是舞曲的名字。不過,到底有誰可以依著這樣子的音樂來起舞的呢?我實在懷疑。我自己是一跳舞就左腳卡到右腳而絆倒,所以更是不知道了。不過羅斯卓波維奇的無伴奏錄音裡,他自己明白的表示,他在拉這些曲子的時候是把舞曲形式放在心裡的,言下之意,多數人過於文以載道,包含卡薩爾斯在內,所以讓人跳不起舞來。雖然如此,羅斯卓波維奇的演奏如了節奏輕重有致,也比較考慮的樂曲的律動,我還是很難想像古人如何拿這些曲子來跳舞,以第五號組曲而論,我還是喜歡卡薩爾斯沉重無比的下弓。我想,也許這些曲子真的不是可以拿來跳舞的,直到我買了Paolo Pandolfo所演奏的馬瑞斯的Pièces de violes, Book II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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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Paolo Pandolfo的解說裡,他說,

手勢,不管是隱晦或多樣,都源自於靈魂,而且先行於語言肢體。在馬瑞斯來說,手勢是這些組曲的基本素材。手掌,手臂,腿,身體,隨著音樂在空間中移動。

這些音符到底有沒有在宮廷裡被用來跳舞以及甚至有沒被拿來編舞一點也不重要,雖然在A小調裡的嘉禾舞曲的許多重複暗示著古人可能真的可以依著他們來跳舞。

每一作品蘊含著由每一次的下弓所帶來豐富手勢,這正是詮釋者對於音樂的理解的直接延伸。每一次下弓的特別動作是一種挑戰,挑戰詮釋者將生命帶入音樂,帶入想像中的舞蹈。當音樂家無法在意念中用這種想像中的舞道來詮釋音樂時,這音樂也失去了他應有的生命。

Paolo Pandolfo又說:Gesture is the root of each note, and sound is the origin of each gesture.

與小柯倫貝以及巴哈不同的,馬瑞斯的Pièces de violes多帶有其他伴奏樂器,如大鍵琴等撥絃樂器,所以大概有因此而便宜一點。便宜歸便宜,還真是一代大師的作品。從電影語傳記裡,馬瑞斯似乎是一個很會鑽營與諂媚的人,從他把作品題獻給盧利的那封信看來,或者從他可以從眾多競爭者裡脫穎而出成為宮廷樂師的大老看來,但是這確實是真摯出色的演繹,沒有一點矯飾,人格如何跟音樂好壞大概不必扯上什麼關係,否則華格納大概比馬瑞斯壞上好幾倍,我們也可以據此說華格納的音樂不是好音樂,因為他不是一個好人。

我平常聽音樂是不太讀解說的,因為多半的解說實在對增進廳音樂的樂趣沒多大幫助,但是,演出者自己寫的說明我是一定看的,這次,我看到了一種很棒的說法,那就是,聽這些曲子的時候,必須想像,古大提琴家與現代的大提琴家也許在演出這樣子的曲子時會讓想像力跳起舞來,然後透過手勢,肢體表現出來,最後以聲音呈現出來,也就是,這不是拿來一般跳舞用的,而是

想像力在跳舞,所以聲音本身也在跳舞。

當然,我並不排斥一種說法,那就是外表舞得厲害,但是聲音卻沒有,事實上,這樣子的音樂家在當今比比皆是。

在馬瑞斯的組曲錄音裡,很多唱片都會加錄Book2的Couplets de folies。由這個曲子,我們可以欣賞到馬瑞斯天才洋溢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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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馬瑞斯得意於當世時,每當有人在演奏馬瑞斯的作品而老柯倫貝又在場時,總是會有很白目的,我猜是知道他們師徒的過往的好事之徒會問老柯倫貝說,您老認為馬瑞斯演奏的如何。老先生總是答說,

我可以確認我一生中培養過至少一個勝過我的學生,但是我可以確定馬瑞斯先生的學生終他們一生都無法超越他們的老師。

能有學生超越自己大概是一個以教育為職志的老師一生中最驕傲的事,幸運的是,或者也可以說平庸如我要做到此事難度不高,現在已經有多位學生在學術研究上超過了我。

下次,我會好好聽一下,看看能不能聽出眾多提琴家在演奏巴哈無伴奏組曲時,是否也能讓他們與我的想像力跳起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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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網路上的Mingus兄與pollini 兄對folia古曲及其他有精彩的解說如下。

http://blog.roodo.com/blanchot/archives/13822361.html
http://blog.roodo.com/giulini/archives/14366887.html
http://blog.roodo.com/giulini/archives/14606137.html
http://blog.roodo.com/giulini/archives/14660847.html

2010年12月17日 星期五

十年磨一劍

1997年,我放棄了學習數年的大提琴,那是我生命中的一個大低潮。當時我想,這輩子大概只適合聽聽罐頭音樂,偶而出席一下音樂會,所以我投注大量的時間與金錢在音響上,孤身一人,把錢存起來也沒什麼意義。

1998年底,我在一次機緣裡聽到古琴的現場演奏,深深為古琴的聲音與其獨特的表現方式所感動,那種從耳朵裡進去的聲音,在身體裡面迴盪共震後再傳射出來的力量,只能排山倒海四個字來形容。我打聽到在交大兼課的梁銘越教授是古琴名家,所以特地去拜訪梁教授希望他能收我當學生,無奈當時梁教授在不久後就要離台赴美,所以無法教我,而在新竹又找不到其他老師,所以我的學琴夢一直無法實現。

不過這樣子的失望沒有太久,有一天我接到百禾樂器的單志淵先生的電話,李楓老師會到新竹來代課,所以會到百禾樂器教幾個學生,問我有沒有興趣跟李老師學琴。李楓老師是梅庵派的嫡系傳人,我當然是求之不得。百禾樂器位於當時的火車站旁國光客運樓上,上課環境其實不好,但是李楓老師不愧是古琴大師,在李老師的教導下,吵鬧的環境一點也不影響我學琴的渴望。半年後,李老師不再到新竹上課,我只好跟著上台北老師家裡上課,就這樣開始了我五年多的古琴課,即使我在2000年裡搬到台南,仍然維持每兩個星期上課一次,一直到我家Diane到來的前不久。

孤猿嘯月

絲桐

隨著Diane長大,加上我的工作忙碌,我的古琴課停了,2006年我接了行政職,更形忙碌,一星期彈不到幾次琴,2007年,Diane的活動力變強,所以琴平常是收起來的,彈的機會更少,2007年Joanne到來,終於我幾乎完全停止練琴,只是偶而想到,把琴拿出來彈幾下,但是能好好彈完的曲子只有普庵咒等幾個曲子。

這情況一直持續到2010五月為止,單先生拿了一張琴給我,我又開始彈起琴來,而年中,因為搬家,所以再次中斷,不過這次沒停太久,10月份,一切安置妥當,我又彈起琴來,除了普庵咒等曲子,這次我決定一段時間只練一個已生疏曲子直到再次熟練為止,一開始,我選李老師最擅長的長門怨,在手上無繭的情況下彈琴,跟當年開始學琴時一樣痛,不過仗著當年有練過,所以兩個月來,漸漸可以把長門怨的味道彈出來,不過比之當年,還是差了一大截,但是這次重新拾起琴來,心境與當年大不相同,這次,我只打算把最喜愛的曲子練好就好,算一算,也不過十一二首,看似不多,但是曲子要彈得有味道不容易,所以不求能彈的曲子多,反正就是彈給自己聽而已,多也無用。

能在中斷這麼久又再次練起琴來,不能不說是這張琴的功勞。

這裡,我就不得不談起單老師與我認識的一點過往。我認識單老師是因為當年我作的研究要模擬不同琴絃的物理特性,於是透過當年我與同學共同指導的學生,現在的梁勝富教授,找到單老師幫我作一個量測用的支架。當時,我所知道的單老師除了開樂器行外,自己也做樂器,不過當時是以製作胡琴為主。單老師同時也是修復明清家具的好手,所以他有時也會替故宮修理故宮裡收藏的家具與樂器。當時的單老師是不做古琴的。不過,家學淵源,單老師的父親(單宗儀老先生,號典容,江蘇南通人,2003過世,少時隨近代國畫家范增的父親讀書習字)除了寫一手好字之外,也做了幾張古琴以自娛。而單老師開始學做古琴約在1995年左右,當時雖然父親還在,卻不是跟父親學的,當年單老師是拜古琴製作名家陳國興老師為師(事實上,我自己也曾經擁有過陳國興老師的琴數年)。單老師學起東西來,功夫扎實,但是也此而學得很慢,在接下來的數年裡,單老師製做了幾張古琴,不過我對這些琴評價並不高,因為那裡面有太多陳國興老師的影子,論外觀是幾乎一模一樣,但是聲音卻略遜於陳國興老師所製作的琴。同時,單老師有著修理與製做家具的事務在處理,所以古琴界甚至二胡界的人士談到單老師做的琴,總是抱著輕蔑的態度說,哦!是那個做家具的師父做的琴喔!雖然當時單老師的古琴還不是太出色,但是他所製做的二胡聲音卻很棒,我非常不習慣的是一般人用以臧否人物的語氣,樂器做得好不好實在跟出身無關。雖然為他不平,不過因為我的研究雖說是樂器聲學,但是對於二胡並不算熟,充其量只能跟單老師討論一些如何在結構上做改變以取得不同音色的原理而已,所以自然也不能說什麼。


2003年,台南藝術大學鄭德淵教授希望我能到南藝大教一堂樂器聲學,在一次的談天裡,鄭教授說他想在南藝大設立一門國樂樂器的製做與修復的課程,可是卻找不到老師,當時我提到單老師應該是個合適的人選,只不過單老師的學歷不高,比較麻煩,不過鄭教授輕易的克服了這個問題,於是單老師就從2004年起開始到南藝大兼任至今。學期中,單老師每星期從新竹風塵僕僕的到南藝大,非常辛苦,不過為了能把技藝傳下去,我一次也沒聽他喊過辛苦,他特地把課排在我的課的後面與隔天,為的就是可以一邊來聽我上課,精神真是可嘉,倒是我上了一年課後就因為身體不佳而停止,思之慚愧。這幾年來,單老師教的學生越多,自己所學到的也更多,樂器是越做越好了,他所製做的胡琴多次獲邀到大陸參展,也接受過幾次電視台或報紙的訪問,不過他所製做的古琴雖然有一點進展,但是還是不脫陳國興老師的影子。但是,因為南藝大每一屆的學生都有人想要做古琴,單老師都是自己準備收藏數十年的老琴材供學生習做,頗有克里蒙納製琴師傅對待與教導弟子的傳統,不僅教學方面越來越受到學生的敬愛,單老師自己一年比一年進步也是可想而知的,每一年單老師總是會請我去看一下他們所做的琴。每一年,我總是督促他要走出自己的風格才行,而保守樸實的單老師每一次都笑著對我說,他知道了,終於在2008年,他說他將會做一張與眾不同的琴來。當時,我問他預計要做的結構,他回答說,他用說的不清楚,不過他會做一張原型古琴出來給我看,再來問我怎麼修正。

兩年一下子就過去了。其間,每次碰到他,我總是會問進度如何,得到的答案總是快了。一直到有一天,琴到了我的手上。

看到琴第一眼,我終於知道他與眾不同在哪裡,而這個與眾不同卻是來自十年前我們密切討論過的新型胡琴音筒,古琴琴箱,喇叭箱的設計等種種因為共鳴箱構造不同所引起的聲音特性不同的原因,而事實上,這樣子的討論十年來不曾中斷過,每一次我們見面,單老師總是會問我一些問題,我就我能解答的盡力回答,不能解答的,我會請他做一下實驗後再找我過去看,頻率不高,但是一年兩三次總是有的。

我之所以一直在催促單老師實驗新結構的古琴的原因當然來自我對一般古琴所產生的聲音的種種不滿。而最大的不滿來自於一旦一張琴有著足夠的音量,尤其是足夠低音,加上餘韻又長時,就會產聲音頻調變(Modulation)的現象,此一調變表現在聲音方面就是有如嗡嗡聲一般,對我的耳朵來說,非常困擾。其原因非常簡單,那就是一般古琴琴箱有如一個低音反射式(Bass Reflex)的喇叭箱,這樣子的結構是把箱體當做共振器來使用以增強低音,對很多人來說,這不算是難聽的聲音,不過這不是我要求的聲音,可是2000年當時我能買到的琴都是這樣子的結構,最後只能從中挑一張不那麼討厭的琴。因此,當年我希望單老師可以實驗一種可以平順且快速把能量導出底部音箱的結構,而失去琴箱共振所少掉的低音則以加大上琴板的面積來補充,說穿了,就是有一點像下方接近合起來的帳板,我們可以想像是用一大片木板加熱後把它折起來。不過要用木板來做這件事實在有難度,難怪一直做不起來。

說了這麼多,還是看一下實物比較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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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老師的新琴看起來是一張普通的蕉葉,形制比起古人所製在形態美觀上稍有不足,但是翻到底面來看就可以看出其不同之處。看起來好像是一整張蕉葉向後捲起來,單老師自己更加了一點新意,那就是重疊之處故意交叉而形成了龍池與鳳沼,這樣的結構讓內部空氣在非常多地方都可以散出,同時捲起後形成的纇音箱內幾乎沒有平行面,因此不易有共振模(Mode),其成果就是那討人厭的嗡嗡聲不見了,聲音簡樸乾淨,反應快速,不管是聲多或韻多的曲子來說,都比較不會有音與音之間相互干擾的問題。個人認為這樣子的聲音對於古琴這樣古樸的樂器來說真是合適極了。不過,事實上,要只用一張琴板就彎成這樣子難度太高,所以單老師還是用上下板接合的方式來做,只不過單老師的技術太好,乍看之下,還真以為是整張琴只用一張木板就完成了呢!

這樣的琴是怎麼構想出實際製作的呢?原因在於單老師的工作室前在幾年前有鄰人來種了一排香蕉,蕉葉從正面來看面寬不大,不過一旦把蕉葉取下攤開,其面積其實比原來大上許多,所以單老師的想法就是把琴做成蕉葉捲起來的樣子,除了有類似前述上琴板加大的功能之外,捲曲的部分,形成一個長又窄的通道讓空氣經過一個曲道後散出到琴的外面,如此可以增加少許低音,卻不會有傳統琴箱的共振過強與餘音過長的問題。我笑著對單老師說,一排香蕉樹在你面前這麼多年才想到可以如此製作,還真有你的。單老師還是保持一貫的謙遜笑著說,沒什麼啦!我就只是愛作東西,想得沒一般人快,不過東看西看,久了,總是有一點領悟。

取之於自然而創新,其實我們在學校從事學術研究,也不過如此。我借用一句子夏的話,在古琴製作上,單老師

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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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原型琴還是有缺點,同時這也是李楓老師試彈過此琴後所指出的,就是前面幾徽的一絃處的上方所餘肉寬不足,這會造成彈奏如流水一般的曲子的困擾。但是在聲音上,除了如李老師所擁有的孤猿嘯月般的上等老琴之外,我還沒有聽過比它更合我意的近代琴。

重要的是,新製不到幾個月的琴就帶有些微上好老琴特有的古樸,而且沒有使用任何近代製琴家所常用讓新琴看起來或聽起來像老琴的特別技法(如埋土灑水或甚至使用藥劑等),完全老老實實的製做,真難以想像過幾年後,這琴的聲音不知道會進步到怎樣才好,我真是滿心期待呀!

當然,單老師的研究不會到此就結束,我們決定做實驗以驗證此結構與傳統結構在聲音的不同處,此外,當年所討論的改變還沒有做完,也就是還有進步(或者說是改變)的空間,以單老師誠懇努力的個性,相信將來還會有不同形制的創新問世。

有時,我們必須相信物品是有生命的。這樣的生命的產生與跟它在一起的人們有強烈關連,而人們也因為它的關係,生命會走向不同的道路。對我來說,我不只一次體會到這一點。且讓我細數一下十年來類似的事物,每一次我的生命都因此豐富起來:

1. Altec/JBL喇叭
2. 黑膠
3. 大鍵琴音樂
4. 單車
5. 圓木號角
6. 單端管機
7. 寫作
8. 威士忌
9. 嵌牆喇叭
10. 木工

還有這篇文章裡的主角,古琴。

我的古琴故事還有得發展。而我的益友良師,單志淵老師,正慢步走向成為一代斲琴師的道路,憑藉的是十年磨一劍的誠心與毅力。

我願意成為單老師優異作品的代言人,因為,他的琴豐富了我的生活。

 

2010年12月14日 星期二

Less than 1mm

冬天喝艾雷島的十年威士忌可以感受一種特別的溫暖。這是一種很特別的單一純麥威士忌,酒的香氣裡混著ㄧ股泥炭的味道,就好像在冬天裡燒起一盆火,我在火邊喝著酒,吃著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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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說,都在床上,要哪一個,你自己挑。

可別誤會,這是一堆躺在床上的唱片,是好友特地選出來給我聽的,雖說架子上還有一大堆可以選。朋友不僅僅是對酒有研究,於黑膠的品味也很特別,在古樂方面,收藏之精,令我自嘆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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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黃的燈光下,我一張張的聽著,已經不知道是音樂讓我醉,還是酒使我的意識開始模糊了起來。捲軸上的字好像要飛出牆面一樣。這麼簡單,一無修飾的房間,卻似有著千年所傳承來的書卷氣息與底蘊,有常見的史記,有精緻的錢鍾書全集,有線裝的琴譜,還有討論中國的宗教與商業的論述,當然更少不了中西方的經典著作,我心中不僅興起了自卑感,自己讀過,甚至聽過書名的書都比不過眼前所見的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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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說,還有一些其他的酒,你要不要試試?

試就試,怕誰!書讀不過人,難道連酒都喝不過?我們連盡了兩瓶不一樣的紅酒,其中一盅叫做Corona什麼來著,那果香真是迷人。

我怕,我是快醉了,囑著朋友拿出一些食物出來填填肚子。他說,

你知道嗎?有時候人就缺這麼一公厘。

什麼一公里?我說。

是1mm,不是1km。你知道麼?一根唱針最最要緊的就是尖端這長不到一公厘的針尖哪!

我說,怎麼說?

他說,就個把月前,我不小心弄斷了AT33R的針尖,於是不得已把他送修了。送修後,工匠問是要原來的針尖還是要換一種,我想,反正常在斷,就換另一種罷!要是不喜歡,等下次斷了再換回來,不過就跟針,你說是嗎?

我點頭如搗蒜。人家都說女人如衣服,區區一根針,連顆鈕扣都不如,是吧!

說出這等話,我怕我是真醉了。這可是要殺頭的呀!

說著說著,我好像在糊里糊塗之中忽然醒了個十秒鐘。說,

不會吧!難道你現在用來放音樂給我聽的是AT33R,而不是EMT JSD Gold?

好友說,看吧!連你都被騙了。正是AT33R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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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好友拿出費雪與拉摩的大鍵琴曲來放時,我走過去抱著喇叭,眼淚都快掉出來了。我說,

這短短的1mm真是神奇。

好友接著放了一張拉羅佳歐巴桑的鋼琴,我說,

這張聲音好,不過是DECCA的,沒什麼稀奇。好友說,

你再看看。

ㄡ!竟然是Erato的。Erato的鋼琴有這種聲音,我一定是醉了。我說,

還有酒嗎?

好友送上來的是30年的威士忌。我一口把他喝乾,說,

這太醇了,不適合我這個粗人,還是給我便宜一點的艾雷島吧!

好友馬上給我斟上滿滿的一杯。我把床上的唱片掃到一邊,把自己推倒在床上,口中還喃喃的說著這一公厘真是太神奇了。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包括朋友對我做了什麼事,我都不清楚了。

隔天醒來,還是神奇的1mm在唱著美妙的歌,這下子我確定,我昨天沒有喝醉。說真的,我還真喜歡艾雷島威士忌呢!

2010年12月8日 星期三

More Than Four Strings

17世紀,Viol演奏在法國達到尖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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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Violist Jordi Savall所寫,裡面有一些是Savall自己節錄前人的文章,我選一些進來,簡單翻譯,只求達意,翻的不好處請見諒。

比較完整的文章在: http://www.festivalmusiquesacree.ca/fra/concerts/02-11-07.htm。

另一個相關的文章與照片的來源在:http://www.orpheon.org/oldsite/seiten/education/OriginVdg.html。

十七世紀的法國,古大提琴家的技藝達到顛峰,即興演奏成為風尚,而為了即興演奏其所需技巧也達到頂尖的地步。古大提琴在此一時代所展示出的表現力是如此驚人,在摹擬人聲方面尤其自然,其弓法與人類的呼吸若合符節,以致於人聲的喜,悲,激動,甜美,力量,...,等等,似乎都可以用Viol如實的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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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n Mersenne,“ As early as 1637, Marin Mersenne tells us, in his Harmonie Universelle, of the important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bass viol and the human voice: "Certainly, if instruments are prized to the extent that they imitate the human voice, and if the most admired of all artifice is that which most closely represents Nature, then the viol should not be denied our esteem, since it mimics the human voice in all its modulations, even in its profoundest accents of sadness and joy: because the bow, which produces the effect to which we have referred, is drawn across the strings in approximately the same length of time as the normal breath of the human voice, whose joy, sadness, agility, gentleness and strength it can imitate by means of its vivaciousness, languor, rapidity, ease and emphasis. Similarly, the tremolos and delicate fingering of the left hand ingenuously represent its manner and its cha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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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幸的是,由於即興演出的流行,可想而知留下來的樂譜或者是紀錄都非常少,必須到十七世紀下半,才有或多或少的樂譜留傳,這讓喜歡現代爵士樂的人感到慶幸,因為在二十世紀,錄音技術讓也是以即興演奏為主的爵士樂多少得以保留下來。古大提琴的紀錄中包含老柯倫貝,小柯倫貝,馬瑞斯與盧利,...,等等的作品。當然,小柯倫貝紀念其父親的絕世作品:"Tombeau pour Mr. de Sainte Colombe le pere"也包含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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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出時讓悲傷終結"一片裡,述說了老柯倫貝與馬瑞斯師徒的生平。柯倫貝教導馬瑞斯半年後就跟馬瑞斯說他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他,要他離開。老柯倫貝習慣在獨居處練琴,馬瑞斯則躲在棚架下偷聽師父拉琴以學到師父弓法上的密技。倒是歷史上對小柯倫貝的紀載不多,後來,人們在英國發現小柯倫貝的蹤跡,他的手稿在英國的一間教堂被發現。

1965年,Savall開始學習古大提琴,同時著迷於與此一優美樂器連結在一起的音樂,當時古大提琴的演奏傳統已經在漸漸消失當中。Hubert Le Blanc的文章裡,Savall讀到,

"The defence (防衛) of the viol against the encroachments (侵占) of the violin and the pretentiousness (裝腔作勢) of violoncello."

這是一個見證到樂器演進趨勢之不可逆而又如此喜愛古提琴的人所憂心的。Savall同時也因Hubert之言,強烈體會到"Sight Reading"的重要性。Savall了解,要與這樣美妙的音樂對話,只有從了解這個樂器的語言開始並且學會用這樣的語言說話才可以,Savall先生所說的當然不是只有在樂譜裡所記載的資訊而已,這樣的語言與祕密正隱藏在這看來只不過是乾枯木頭所瓠製的琴身當中。此外,我們的音樂家還必須具備福特萬格勒先生所說的:"State of innocence",這個對於真正的創作所不可或缺的要件。Savall耐心辛勤的練習,直到他可以真心領悟古提琴之美。

研習小柯倫貝的作品讓Savall領會到自我伴奏(self accompaniment)的法則以及這個法則對於音樂的重要性。以至於到了最後,我們可以窺見屬於古提琴的那些不合時宜的優雅與美麗。柯倫貝的組曲為我們展開一個充滿感情與溫柔的世界,這個幻想中的世界充滿誘惑,充滿悲傷與喜樂,然後,經由這樣子的音樂,我們體認到我們的靈魂正如Viol一樣的脆弱,這樣子的脆弱卻自有其迷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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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六個組曲裡,柯倫貝 presents,develops,synthesize出演奏古大提琴的多樣性(在此我故意不翻譯這幾個字,因為翻譯出來後就會喪失他們的本意,我讓讀者選擇適合自己的解釋)。藉著改變旋律,和聲以及採取自我伴奏(self accompaniment)的同時,發展出如前所訴的音樂語言,這語言是多麼的具備想像力,詩意與溫柔呀!這音樂同時預示了之後Bach的六首無伴奏大提琴組曲。

2010年冬的第一次寒流到達南國。夜裡,我把Jodi Savall先生所演奏,小柯倫貝六首古大提琴組曲CD放進播放器,我轉到喇叭背後,把擴大機一一打開,音量撥到九點鐘方向,音樂用最不經意的方式流洩了出來。我感覺到Jodi Savall先生就坐在我的面前三數公尺處,古大提琴的低音箱整個震動起來,琴的形體大小就如同一把真的提琴一樣。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我終於知道為何Savall先生如是說:

"我們的靈魂正如Viol一樣的脆弱,這樣子的脆弱卻自有其迷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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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當年自己還在學大提琴,那年我30歲,每晚抱著提琴練習,當弓拉在最低音處,懷抱中的音箱整個共震了起來,那種震動好像要把人的五臟六腑都用力按摩過一次一樣,然後,把所有的哀愁抖落。

30歲,還是一個要開始另一段人生歷程的時候。17年後的今天,知道自己必須或者說被迫要回到初衷之際,想到當年的意氣風發,意識到現在的視茫髮蒼,沒持續做好的事總是還要再來一遍,真不知這樣的身體是否還可以撐持。

這幾日,看到王建民的不被續約,評論家提醒王要回到當年在小聯盟奮鬥時的精神。也許,這也是在提醒我,該是回到30歲時的理想的時候了,這裡面包含音樂,教學,以及其他。

沒想到的是,多數音樂都無法重播到完整的音響,可以在播古大提琴時讓人有這樣子的感動,我不禁覺得這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希望這樣子的神奇之旅可以繼續下去,繼續給我回到初衷的力量。

2010年12月1日 星期三

End and Begin

1940年冬,拉赫曼尼諾夫寫下他的幻想舞曲,在最終,他改名為交響舞曲,不過我還是覺得這是具備幻想風的曲子。曲子完成,雙鋼琴版本就在作曲家位於長島的家中首演,與他一起合奏的是霍洛維茲,想來不做第二人選,可惜的是,我在網路上找不到有關於這一次演奏的錄音的任何訊息。

1941年完成首演,由好友奧曼第指揮子弟兵,拉赫曼尼諾夫稱此曲為他最後的火花,26個月後,作曲家過世。交響舞曲一直是我最喜愛的曲子之一,這是兼具音響性與音樂性的曲子,取名為交響舞曲,我一點都不懷疑,但是在管絃樂團版本裡,我確實感受到不多的幻想風格,頂多是在樂團安靜下來之際,那氣氛會突然的罩了上來。於是,雙鋼琴版本我是一直都沒買來聽。

1994年,我在慌亂之際回到台灣,離開美國之前,不知為何的買下阿格麗希與雷賓諾維其兩人合作的CD,也許有聽過,也許沒有,但是這CD就這麼沉睡在一個角落都沒被發現,在我的黑膠系統復活之後,這張CD更沒有被播放的機會。我在想,我應該是聽過,但是不過30歲的自己,應該不能聽出什麼,頂多覺得這是屬於古老冰冷俄羅斯的情結,卻沒想到,原來這情結是可以套用在年將半百的中古男人。

2010年,搬進新家,音響才剛發出聲音,我看來是一個急性子的人,尤其是對音響而言,但是這一次有太多的限制,我遲遲無法把黑膠系統弄起來,在擴大機方面也一直沒有決定方案。黃大哥憐憫我,借了我一台YAMAHA的收音擴大機,用來推低音,還有一台COLIN手製的FET-5687推號角,就這麼聽將起來。而因為新家的空間規劃,我必須把多數CD處理掉,這一天,我在決定哪些要處理,哪些要保留時,這張CD被隨機的留下來,也隨機的被放在待試聽的櫃子裡,完全沒有原因的。

霜月,我起始調整我的系統,說是調整,其實沒花太多時間,但是鋼琴的聲音美得不似在人間一般。聽完一長串吉利爾斯,布蘭德爾,顧爾德,李希特之後,夜裡,家人都睡了,我用盡可能不吵到人的最大音量,直接進入交響舞曲。

我終於知道為什麼一剛開始拉赫曼尼諾夫要稱之為幻想舞曲,因為這樣的幻想曲式只有在使用鋼琴時才有辦法完全展現出來,而要展現出幻想風格,演奏家需要有足夠的想像力。假如我可以這麼說的話,這是對舒伯特的D.934的致敬之作,因為除了在D.934之外,我想不出更相似的作品,只不過,在幻想風底下的悲切,拉赫曼尼諾夫表現得更直接。

但是這張CD另一個精彩的部分是拉赫曼尼諾夫20歲的時候做的op. 5 Suite No.1 的”Fantaisie-tableaux”,這一組曲題獻給柴可夫斯基,但是卻也同時是對蕭邦的船歌與夜曲的致敬,這是更為純粹的幻想風,同時也是一個愛幻想與強說愁年紀的年輕人才會用的表現方式,如夢似幻的音符,把拉赫曼尼諾夫接下來數十年的風格全部在一個組曲裡呈現出來。而op.17的suiteNo.2 則是直接指向交響舞曲的舞曲方面的風格,這在Tarantella舞曲裡特別明顯。每一個人年紀大了,有了一點成就後,總是會對自己年輕時的作品赤裸裸展現自己的感情而感到有一點不好意思,於是就會說這是不成熟的作品。但是我相信他們內心會知道這才是屬於自己最真摯的情感。所以在人生最後火花裡用歷盡滄桑的方式再現。

聽黑膠的朋友假如有這個曲子,多半是普列文與阿胥肯納吉的演奏。假如你還不是那麼喜歡這個曲子,我建議可以試一試我的這個版本。阿格麗希曾經與不同的鋼琴家一起演奏過此曲,也許因為是她對此曲的喜愛吧。

Rachmaninov2PianoPrevin

有人說,音樂家跟科學家一樣,30歲以前沒有展露出天份,那麼一輩子就不可能有什麼驚人之作了。拉赫曼尼諾夫一生的作品,以幻想始,也以幻想終,難怪會讓到老還是愛作夢的人迷戀。

No.1 Barcarolle
At dusk half-heard the chill wave laps
Beneath the gondola's slow oar.
...once more a song!
once more the twanged guitar!
...now sad, now gaily ringing,
The barcarolle comes winging;
"The boat slid by, the waters clove;
So time glides by, o'er the surge of love;
The waters will grow smooth again,
But what can rouse a passion slain!"

No.2 La nuit… La’amour
It is the hour when from the boughs
  The nightingale’s high note is heard;
It is the hour when lovers’ vows
  Seem sweet in every whisper’d word.
And Gentle Winds, and waters near
Make music to the lonely ear.

No.3 Tears
Human tears. O the tears! you that flow
when life is begun - or half-gone,
tears unseen, tears unknown, you that none
can number or drain, you that run
like the streamlets of rain
in the depths of Autumn night, long before dawn...

Tears


這一個晚上是我搬進新家後第一次新系統給我如此深刻的感動,而且這樣子的感動不輸給我花了數年所建構的系統,甚至說是不輸給我所聽過的任何音響系統以及任何現場。我不禁想,過去幾十年,我的音響玩到哪裡去了。一個號角加上兩隻15吋的低音單體,這樣子年紀一大把的元件,配上異想天開的,請裝潢師父做個箱子把喇叭整個嵌進牆裡,做好之後,還因為尺寸問題,動用電鋸開膛破肚。更有甚者,極為便宜的線材,為了顧慮美觀而拉長的佈線,同時為了美觀,把器材擠進裝潢木櫃裡,便宜的擴大機以及簡單的分音器。不能擺位,因為喇叭跟整個牆面連結在一起。所有的音響發燒友所不會犯的規則我都犯了,所有發燒友所不屑的做法我都做了,而這一套喇叭就要伴我度過我的餘生,想來自己真是大膽,真是輕率,把自己未來的音樂生活,甚至是自己生命中最重心的事情之一,都給賭上了。這喇叭第一天發聲時,心的溫度都降到了零下不知道幾度,而我,其實無法做太多什麼事,因為幾乎大多數的因子我都無法更動,所以,除了偶而到機櫃做一點音量與分音器的改變,然後我所能做的只是等待,等待奇蹟的到來,而且在整個等待的過程裡,我不能露出一絲一毫的絕望,連失望都不行,因為一點點的負面表情就會讓家人發覺,就會讓我的喇叭發覺,然後我怕,這奇蹟就不會到來,春天當然也不會來,果陀當然更不會來了。

然後,慢慢的,這喇叭似乎是自己有了生命,它慢慢的移動自己,在眼睛無法查覺的狀況下,自己找到出路,漸漸的,人聲聚集了起來,漸漸的,鼓聲堅實了起來,漸漸的,低音大提琴有了彈性,漸漸的,漸漸的,….,我一直在想,什麼時候會輪到樂器之王上場呢?可是,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過去了,我在等待中忘了等待。

也許聽久了,我的耳朵習慣了那音聲,也就是人家說的自我感覺良好的意思,這通常是資深,或者是自認為資深的發燒友,在評斷別人的系統時所喜歡用的語詞。就在我不留心的時候,音樂的感動襲了上來,還沒等到Tears,我的眼淚就聚集在眼眶之中,我的心因為音樂而喜悅,身體不自主的發出微微的顫動。

音樂的力量真是偉大,竟然讓幾乎不能調整的音響自己發出無比動人的聲音。我想,我真的是可以跟這樣子的聲音一起過一輩子了。

2010年11月29日 星期一

龍門陣

這幾天被頭痛弄得一點思緒都沒有,只好來擺龍門陣。不過先說好,雖說是龍門陣,那不過是好聽而已,對於好野人來說,用蟲門陣來比喻還比較恰當一點。

話說,頭痛到不能好好寫東西,但是上網看看東西還可以,這一天來到我的敗家地,打入關鍵字阿卡多,然後跳出一套唱片。

嚇!這玩意兒現在是超過1600美元,雖說最近美金跌得兇,但是也不是我這等人可以買得起的,定睛一看,喔!原來是全新未開封。這下子我有一點興趣看一下二手的是多少錢。

再嚇一次!800大元,仍然不是我買得起的。接著往下看,咦!日本版的還沒決標的也要快200大元。這讓我想起我那不知塞到哪邊去的二手重刻版,區區40幾大元,不知道聽起來如何,想說翻出來聽聽看。結果沒翻到,先翻到馬利納先生的德版DECCA。睹物思人,讓我想起了彭老大。怎麼說呢!話說久遠以前,有一日老大到我這邊來視察,我拿出了這盒唱片,我自己是覺得不錯聽啦!低音沉,高音亮麗,堂音豐富,標準的DECCA麋麋之音,我一邊看著老大,覺得他老好像不是很滿意,我二話不說,立刻翻出我的二手重刻版阿卡多出來,想說,這剛買還沒機會上陣的唱片該可以博君一燦,說時遲,那時快,只聽老大大喝一聲道,

"這種芭樂曲子就不要再拿出來現世了唄!放一點正經的來聽聽再說。"

RossiniStringMarrinerDecca

那時我去了一魂一魄,趕緊祭出布蘭德爾彈的英雄主題變奏曲,才見到老大撚鬚微笑。從那時候起,羅西尼的芭樂曲我就少聽了許多,蓋好聽雖好聽,少了一點營養。

話說,這一版聽完,我覺得算是滿意了,心想,雖說是麋麋之音,但是樂不迷人人自迷,還真是好聽。好,繼續翻,結果翻出另一版,赫!是I Musici盒裝版。鱟!這真是有另一番風味,絃樂平衡,每一把樂器都錄得歷歷在目,尤其低音大提琴的紋理清楚許多,ㄣ!文勝於質,怎是一個好字了得!好吧!沒翻到阿卡多誓不為人,我要知道到底什麼演出會質這麼多銀兩,雖說我的是二手加重刻,嗚嗚!結果,耶!竟然翻到羅西尼跟孟德爾頌尬在一張的早期版。嘿!不一樣喔!樂器聽起來野性十足,質勝於文,提琴的顆粒感更佳,更具臨場感。好!不死心繼續翻!哦!這下子出現依拉多的奇怪橘黑標我沒見過的版本,Veneti版。哇!這版真好,前面聽的版本都死版版的,照章辦事,了無生趣,活像幾條死魚,ㄟ!我說錯了,死魚怎會活像呢!不管,這個版本輕重快慢有致,音樂突然間樂動了起來,芭樂不再是芭樂,比較像哈密瓜了。嘿!我在說什麼。趕緊繼續翻,結果翻出馬利納先生的阿狗版!這阿狗版照理來說是早一點的版本,但是聽起來一點也沒人家說早期版的好處,死樣活氣的,弓像是被柏油黏住了一般,不好聽。再翻!

RossiniStringIMusiciAll

RossiniStringIMusici

RossiniStringMarrinerArgo

RossiniStringVeneti

皇天不負苦心人,阿卡多版終於如魔戒現身一樣,在重重跌跌的土堆裡被翻出來,它閃著金光,我的眼睛一下子張不開來,我用右手搭在眉上,一邊用左手取出我的太陽眼鏡帶上,我終於知道原來是角落的金牌在作祟,我取出一片來,用對待小嬰兒屁屁的一般細心,把唱片扔上,喔!不是,運起桃花島傳婿不傳子之密的蘭花拂穴手,輕輕地讓唱片與盤身進行最好的結合。

RossiniStringAccardo

鱟!咦!嘿!ㄟ!哦!喔!我接連驚訝加驚嘆了數分鐘之久。

還是跟死魚一般。除了低音紋理更好,中音更為飽滿,高音因為那片金牌而閃著光芒,堂音與餘音可以繞梁三日等等之外,還是一樣死樣活氣的,更有甚之,所有焦點都在阿卡多兄手上的那把琴上面,假如整體的聲音像是閃著金光,那麼阿卡多先生的琴音就像是閃著鑽石光一樣,閃得讓人連帶三付太陽眼鏡都覺得刺眼,你會問,這不是所有發燒友所夢寐以求的嗎?我會說,是的,難怪原版的值這麼多銀兩。

但是,芭樂音樂終歸是芭樂音樂,能把芭樂音樂弄得不太像芭樂音樂的樂團該有一點本事。我拿出依拉多的藍標塔替尼。塔替尼這次沒有使出魔鬼的顫音,不過那老一輩的,高頻有點欠奉,堂音有點不足的錄音,卻是讓人可以多體會一點小提琴演奏的一種特意的美。

TartiniSonataVeneti

好了,蟲門陣擺完了。

我知道,你一定會想知道,我還有沒有芭樂曲其它的版本。

不告訴你!不過老大說的總是對的,別再拿芭樂曲出來現世。緊狻!

2010年11月20日 星期六

虛擬德國愛情故事

我最親愛的姊妹:

經過多年的風風雨雨,國內外的漂泊,我終於在這個小島的北端,暫時在一個我不是太喜歡的城市定了下來,這裡應該不會是我的終點站,不是我想埋骨的地方,不過,人活著,總是要掙一口飯來撐持這肉團的活動。但是,我知道我終究會離開這裡,這個光怪的,吃人的叢林,之後要到哪裡去,其實我心中還沒有定見。認是妳多年後的午夜裡,我的魂魄總是回到同一個地方,在那一個所在,我們一塊兒坐在水泥磚牆上,妳的手裡有時會拿著一包零嘴,我不時的會伸過手去拿一點過來吃。我習慣地擺盪著雙腳,一邊看著來來往往的女生,一邊跟你說起我對她們的看法,說難聽一點是評頭論足。當時的我還太年輕,有許多幸福可以揮霍,於是我把我身邊的,本來是垂手可得的幸福,輕挑的不經心的,輕輕的擺在門外,然後在離開學校的那一天起,起始了近二十年的飄盪。

離開的第十年起,我就知道錯了,我就知道該後悔了,我的悟性還真是差,都過了十年了。可是茫茫人海,我倒是不知道這樣子的悔恨要去跟哪邊訴說,因為我已經失去所有關於妳的一切訊息。於是,那些日子以及隨著日子而來的場景變換,如同不斷上演的電影,從一剛開始的看似灰白輪廓,以至於慢慢不斷的鮮明了起來,一斧一鑿地砍進我的骨頭裡。說是用砍的,我是認真的,因為那真是痛呀,鮮血流在看不見的地方,汨汨的,不曾停歇。

我原以為,只有我是特別的,一個深情,但被世事命定的滄桑所戲弄到這般,沒想到,這世界裡,跟我一樣,有著滄桑的日子的人還為數不少,每個人都有屬於他們自己的動人的故事,不管是值得回味還是不堪回首,都一樣的讓人動容,也許人世間裡,這樣的故事是如此的平常,但是每一段這樣平常的歷程,造就的是一個個美麗深刻的靈魂,我看到的,我親愛的朋友們,就都是這樣的人。

我還是忍不住,要再跟你說一句,我最愛的姊妹,妳好嗎?很思念妳,妳的憂愁,妳的喜悅,以及妳的所有的所有。

這一天,我原預計到台南尋訪我的朋友Franz,但是如同往常的,我並沒有說好什麼時候到,通常我到台南後,會自己一個人穿堂過弄的,走在這個自己小時生長過的都市,吃一點什麼記憶中愛吃的口味,然後才去到朋友那邊。但是當高鐵接近台中時,我望著快速通過的往港邊的那一條大路,恍惚之中,銘賢堂的山牆以及文學院裡圓球狀的文竹,就像是霍洛維茲沉緩地彈著拉赫曼尼諾夫的Moment Music裡的鄉愁,文理大道5%坡度的草皮,兩端延伸到無盡的相思林以及台中平原與大肚山,我彷彿已經站在大道中央的位置,草皮兩端捲翹了起來,慢慢的席捲過來,一股熱流從我的體內最深處翻湧了上來,我不顧車票上目的地是哪裡,快速提起背包走下了車,尋到位於地下一樓處開往學校的免費接駁車。公車經過了台中市區的邊緣,一間間外貌看來奢華的餐廳,我幾乎以為我坐錯了車,但是就如訓練良好的獵鷹,我的方向感告訴我那是不會錯的,車子正沿著中港路往港口的方向開著。到了榮總,過了馬路,我走進了約農路,然後到了我魂繫夢牽的地方,那是我跟你一起度過數個寒暑的地方,我不禁數著,我到底有多少年沒來過這個地方了。

約農路兩旁種著鳳凰木,這個時節,鳳凰木已經過了盛開的季節,稀稀落落的別有一番滋味,畢竟時節是入秋了,天氣雖熱,卻隱隱約約有一股涼意。我站上文理大道,用我全身的感官,回憶在文理大道上所發生過的,所有的美麗與哀愁。大道兩邊的樹都快長到中央來了,形成一條天際微現微隱的綠色走廊,跟當年有一點不一樣。不變的是,唭哩岸石與卵石所構築的平台,文學院與理學院素樸的灰瓦斜屋頂,靜靜的坐落在兩側,給我安心的感覺。所幸,當年張肇康教授與陳其寬教授沒有採用俗麗的傳統中國式曲線屋頂,斜度較常見的大許多的屋頂,有的是一種像是日式的,但是精確一點的說,是帶有沉靜的禪風,讓老師可以在此安住講學研究,讓學生可以悠遊的學習。我們都在這必經的道路上,認識形形色色來自不同地方的人,不管他們日後會不會在彼此生命中扮演起角色來,都一樣美好。文學院的圓柱,那深咖啡色的木頭,像是經過幾十年的薰習,泛著曖曖的光澤,讓我想到,原來這就是文學院學生比我這魯男子有器質的原因所在。那一叢叢圓形的竹子還是一般的迷人,跟我在高鐵裡想的簡直一模一樣。我不得不佩服照顧這些植物的人們,好似時光不曾留下印跡,若不是訪客自己驚覺過往年輕的自己已然消逝無蹤。

我接近昔日,大一時,上著基礎數學課的教室。幾乎是落地的坡璃窗裡面,好像還坐著一個高瘦的身影,青青澀澀的模樣,癡癡的望著窗外文理大道上的美景,當然還有想像中,但是其實不太會走到這邊來的音樂系的女生。這樣的女生,手上會提著琴盒,著著長長的裙子,輕巧的走過,裙襬偶而會隨著風輕微地做小幅度的擺動,那是當時才剛對古典音樂著迷的我所完全無法抗拒的。我幻想著,這樣的女生會走進我的生命之中,與我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我會用數學理性的思維幫她構築音樂的主結構,為她講解巴哈無伴奏小提琴的內涵以及複格的藝術裡隱含的數學意味,然後她會用琴音賦予這結構血肉,動盪我的思緒,偶而,她也會為我演奏克萊斯勒的愛之喜與愛之悲,然後我們會相互的心神領會而欣喜,而擁抱。但是幻想歸幻想,終究是沒有音樂系的女生走進來我的世界,畢業數年裡,我總是對朋友說,這學校的音樂系女生多半家境富裕,是被寵壞了的一群,只會拉琴卻沒有演奏美好音樂該有深度,當然更不能了解在數學與文學裡的深奧世界,她們不是可以跟我相依一生的對象。多年後,我知道這也不過就是我的酸葡萄心裡。又或者,其實,佔據我的心中的最重要的那一塊的,該就已經有了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也說不定。

接近文理大道上端,我聞到樹木的香氣,那實在是濃郁呀。我記憶中並沒有這樣的味道,等我靠近,才發現那是一株株已經長得碩大的樟樹,在相思樹林前面鋪展開來。我並不喜愛這端點上的兩棟建築,到了那裡,雖然可以回憶起當年在這裡看電影的快樂時光,不過,從建築的一體性來說,我還是喜歡兩端沒有建築物的原來的設計,就算要有,也不該是這些與大道兩旁不搭嘎的新式建築,現在卻已過時而且呈現出斑駁老邁的樣子的屋體。

我轉往建築系,尋到一位在此任職的老友。老友看到我,直說我的身上所配帶的東西都是那麼有質感,我笑著說,真正精緻的是我的一些朋友們。我們相約近日後再見,我想該是離開的時候了。

到了台南,Franz一家人在長榮中學那一站等我,而我也許是人還留在校園哩,又或許我是在念著妳,竟然就沒按鈴錯過了。他們只好發動車子來追我。

兩個女娃兒都大了些,會膩著人了。從前我只能對付大的,現在對付小的也沒問題了。她們的爸媽還ㄧ直誇我魅力無限,我心想哪有這回事呢?恰好碰上的吧!跟她們在一起,我卻有平常少見的自在,而平常據說非常害羞的孩子們也感受到我的自在而變得輕鬆起來,在我的身上爬上爬下的,我在想像著,要是今天我有兩個這麼活潑的孩子的話,是不是也能有這般幸福的光景。

男主人吃素,其餘的人吃葷,跟著他們家吃飯著實是件大工程。以前來找他玩,都先在外頭把該吃的先尋著吃完,這次是探友,卻不能由著性子胡來,只得看著辦,能讓主人自在高興一點才算是為客之道。女主人想帶著孩子吃簡單的海鮮小吃,我出主意到民族路石精臼試試當地的海鮮粥,連著ㄧ整排的攤子,還有傳統道地的台南米糕,雪白的糯米飯,上面灑著一點配料,鮮甜與清爽,那種簡單又深澳的層次感遠勝肉粽的複雜,這是只有當地人才知道的吃食,同樣簡單的牛肉湯,淺淺燙過的牛肉,沾上特別的醬料,是台南人從清晨到午夜都能吃到的美食。等葷客們祭完五臟廟、謝過當地人於食饈操持的精心之後,才心甘情願地隨男主人隨意找個齋館,速速解決這原該莊重以對的餐飯。

晚上,我和Franz睡在他新的房子裡,那是裝潢到一半還沒搬進去可是卻已經完成入厝儀式的家,孩子們與媽媽還留在舊處。舊家還等著打包,等著幾天後的正式搬遷。朋友前一陣子身體有一點不適,約莫是心臟,交感神經與其他身體的不調適。他今年完成了一些學術上的事,但已不想如從前那樣累與忙,想試著多寫寫屬於自己的東西。在做了些精細的檢查與調理後,他的身體應該已穩定下來了,看他樣子,該是無礙的。我們躺在空蕩蕩的客廳木板上,開了ㄧ瓶白酒,或坐或臥地談了許許多多。大部分是關於寫作。他說,他在尋找生命的回溯與出路,而寫作似乎看來不是個壞主意,我提供他一點寫作上該注意的地方,偶而有談起關於音樂的話題。客廳中,有著主人自己設計的喇叭,還未完成所有的組裝,高音殘缺的音聲,聽起古琴來,卻是震盪人心無比,他笑說,這實在不像是古琴該有的樣子,我說,也許這是古人想像不到的音聲。由李楓老師所彈的普庵咒,如暮鼓晨鐘一般有著安定與洗滌雜亂心緒的功用,在這禪宗大師所遺留下來的曲子迴盪的時間裡,我又好像是回到昨天才剛拜訪過的校園。

當然,彼時我不免又想到妳了。

一夜長談,我們一起期待著另一位朋友Matthew隔日的來訪。Matthew從高雄來。他與我們同年,台大研究所畢業後早早便進了竹科,工作幾年後逢至親劇逝的衝擊,他選擇離開了科技崗位,開始了一段人間漂泊的生活。 最後定居在小島偏遠的一端,過著讀書寫作的平淡生活,怡然自得,偶而就招待我們這群遠道而來的友朋。

Matthew與Franz都是古典音樂的愛好者,三人中我的音樂資歷最淺,只有 18 年。在我與Franz的誘使下,Mathew棄 CD 就 LP,有ㄧ次我打電話給他,他正聽著 Brendel 彈 Mozart piano concerto 的黑膠唱片,他輕聲的告訴我「能聽到這種音樂,感覺活著真好。」

活著真好,這句話讓我很受感動。我心裡在想,能在我還活著的時候,得知妳的消息,真好。今天,我好想把從兩位好友處得來的喜悅也分享給妳。

喔!有件事忘了說,Matthew,Franz跟我兩都是自同一所大學畢業的,只不過是前後差幾期而已。我是畢業多年後在網路世界裡認識他們的。當我們漸漸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後,才驚訝於我們今天的相遇相知,原來是源自於我們都曾經在同一個地方讀了四年的大學。那安恬的校園與自然豐富的學風,在他們的身上,隱隱約約的透了出來,就好像是傳說中達文西把對自己的自畫像隱藏在蒙娜麗莎的微笑裡一般,又或者像是李斯特改編舒伯特的曲子的鋼琴曲一樣,漫進骨頭裡的東西,總是會不經意的展露出來。我想我們就是這樣互相吸引而成為好友的吧!

Franz與Matthew都經歷過許多人間的滄桑,也許是已經到了不惑,甚至接近知天命的年紀了,對於很多事情很看得開,尤其是感情方面的事。三個人一起聽著一張張的黑膠唱片,覺得那樣的聲音真好,話題不知不覺的擴大了,但是我刻意避開感情的問題,深怕傷害到我的好友的感情。不過,Matthew在聽了約夫姆所指揮的Cosi Fan Tutte後聊起女性形象的諸多問題,他主動談起一些陳年舊事,到今天他還是疑問於,為什麼雙方相處多年後,當女生心意已決,轉過身兩人便成陌路。他很訝異為什麼可以上ㄧ秒還是家人,下ㄧ秒便成了毫不相干的路人? Franz說,也許相處多年,家人都相處成傢俱了。我說,也許剛開始認識時什麼都是對的,但是相處久了,就什麼都不對了。也許這會是他們可以這麼決絕的原因吧!女人,哦,女人啊。我們都不懂呀!兩人都有不只一段的婚姻,而我的紀錄雖然完美無瑕,但是三十歲那年差幾步就在錢鍾書先生的《圍城》裡了。好險,那對象可不是作家或藝術家等易與之輩,真結了婚,怕是與 Leo Tolstoy 那般下場 — 在冬日ㄧ場下雪的清晨獨自含鬱外出,便再沒能回來。

我們ㄧ致同意,女人是世界上最美好的造物,只是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難度實在太高,致讓忿忿的男性咒詛 — 稍稍地折損了她們如同鑽石般的光澤。

這時,喇叭那邊傳來Gidon與Elena所合奏的Mirror in Mirror,小提琴的聲音有點斷斷續續的,聽似Gidon的技巧不足,但其實是刻意的藕斷絲還連的意境。我憶起在巴黎所看到過的雙人舞表演,人世間的,尤其是兩個人,要能相處數十年,其難度恐怕遠高過證明任一組的Convex函數的互相映射的收斂性質。我記得數十年前,解出這問題的大師,同樣也無能解決前述的人生難題。

Matthew提議三人玩一個作文遊戲,各自以德國為場景,寫下一段虛擬的故事。Franz面有難色,這作業對他來說畢竟是難了一點,倒是我很感興趣。只不過有一點怕眾聲喧嘩,說的都是自己的故事,讓一干人誤會就不好了。但是既然說好是虛擬的,我們就該謹守這約定,不能把自己攪和進來。而Matthew既然是始作俑者,就自願第一個上場,Franz與我就一邊聽,一邊構思自己的故事。

慕尼黑: 故事的主人我們姑且稱他為A。

A從小就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友,但是在一次意外當中,女友在路旁買東西的時後,被一輛飛快失控的砂石車撞飛,被送到醫院時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當A聞訊趕到醫院,握著女友的手,在她的耳邊輕輕的叫著她的名字時,女友一樣沒有反應,等到A說到自己的名字時,A的女友的手突然間握緊了他的手,一行淚水從緊閉的眼睛角落流下來到了腮邊,一句話也沒能說得出口就斷了氣。

那一年,A唸大四,自己感到沒有太多的牽掛,他決定出國念書。

會選擇德國僅只是因為歐洲離他的傷心地感覺上似乎遠一點,另外一個原因是他喜歡音樂,又是念數學的,想到這個出過他最敬佩的數學家高斯的國家去走走。結果就申請到這所位於慕尼黑的學校,雖然這裡高斯的故鄉有點距離。慕尼黑愛樂沒有柏林愛樂一樣出名,不過樂團的指揮Celibidache是他很喜歡的指揮。想像中,這是一個國際性的都會,連BMW的總部都設在這裡的郊外,不過下了飛機,坐地鐵到了中央車站,上到地面,才發現這是一個平靜的都市,即使是在中央車站這種本來應該會吵雜的地點,也不會讓人連想到完全可怕如當年的奧運事件。這裡台灣來的留學生不多,所幸A的高中數學老師的同學在德國留學定居,所以接機與安頓不是問題。第二天,A就用雙腳以及地鐵認識這個未來他會待上一大段時間的地方。不到一周,他找到了房子,同時,對於當地的音樂活動與演出也打聽清楚了,畢竟這是他選擇到德國的大都市生活的重要原因之一。十月份Celibidache先生所指揮的布魯克納第四號交響曲剛好是他最喜愛的,所以雖然票價貴了一點,他還是買了。

開學之前,A盡力學著熟悉這個都市。在德國,英文只有少數人會講,何況自己的破英文老實說也在當兵時忘得差不多了,而要申請學校所學的德文也實在淺薄得很,看看路上標誌還可以,但是要用來交談則是一點也派不上用場。平常除了帶著字典上街之外,就是透過教會所提供的免費服務,那就是一些熱心的老先生與老太太會在教會教外國來的學生講德文。一些德文單字可以從英文單字聯想,兩個月後,日常生活是沒問題,剩下的就是上課聽課還是多半聽不懂,所幸A從小時候開始,很少需要上課聽講,通常是自己看懂的。

台灣的都市在市容上遠不及慕尼黑,但是要喜歡這個都市也不容易,畢竟在自己念過書的校園,是A一輩子也無法忘記的,A喜歡那斜屋頂,喜歡男白宮以及不遠處人家都說會鬧鬼的橋,還有陽光草坪以及可以靠在上面,以及讓人無比安心的山牆。A覺得,這麼一個大都市,整潔到有一點不可思議,人們在地鐵裡,守規矩到不行,除了外地人,手扶梯上的人都會自動靠在右側。第一次喜歡上這個地方是在有一天的傍晚,都接近9點了,天色才慢慢轉為全暗,商店幾乎都關了,剩下少數吃飯喝酒的地方還開著,路燈不是很亮,街道經過一天的紛擾,安靜了下來。A沿著市政廳旁的小路亂走,石子與磚頭砌的路走起來沒有台灣的柏油路平坦好走,可是這卻讓A覺得這樣的路應該要砌在台灣,而不是在德國,而平坦的柏油路更合適一板一眼的德國人。偶然間,A抬起頭望向天空,那夜色是一種說不出的藍色,暗到幾乎可以說是黑色的天空,可是你確實知道那是藍色的天空,不會錯的。能夠讓人一下子分辨出這是藍色的夜空的主要原因是天上稀稀落落的白雲,說是白雲其實不正確,應該說是灰雲,不過人的眼睛與頭腦的合作結果,會自然而然的將這樣的雲說成是白雲,然後,很確定的說這旁邊的天空是藍色的,而且是藍得不能再藍了,要說認不出它是藍色的原因應是亮度不足的關係。天空的星星隨著A的腳步走到路燈少一點的地方時更顯露出他們的光彩。這是A在台灣,除了到光害不多的鄉下之外,所無法見到的美景,但是這樣的美又跟鄉下滿天星斗的美不同,在A想要形容這樣子的景色時,腦子裡想到的是希臘的天空這樣的字眼,雖然A從未到過希臘,希臘的天空怎麼個藍法也是看書來的。A覺得他可以在這個都市,甚至這個國家待下來了,也許再不回去家鄉也可以。即使,當年校園的夜空比起來確實還是美得多,可是A是不想再回去,至少慕尼黑這個地方找不出令人傷心的任何可能。

第一個學期A的功課不算順利。不過好勝的A覺得他不應該會輸給看來笨拙的德國人,在跟教授溝通過之後,每天只睡四到五個小時的情況下,A的第一學期的成績還過得去。到了第二個學期,A應付起功課就一點也不是問題,日子可以悠哉一點。他決定要少搭地鐵,希望在這個異國都市裡,自己可以走在地面上就好,於是決定為自己買一部腳踏車,縱使Garching到市中心老實說是有一點距離,但是騎車應該沒問題,A甚至決定腳踏車可以到得了的地方都盡量騎車。在一天的下午,趁著沒課的時候,A到市區內的幾家腳踏車店逛逛,最後在一家叫做幸福的車店停下來,不是因為這車店有什麼特別,而是在德國這裡的店多半不會取這種名字。經過一年的異國生活,這個城市什麼都好,尤其是在聽音樂方面,但是除了念書與吃飯睡覺,A幾乎找不到其他能做的事情。偶而自己也會到夜店或開得比較晚的餐廳喝喝啤酒,但是一個人啃著炸得又鹹又硬的德國豬腳,說什麼都難以想像這是德國人的美食之一,比母親魯的豬腳實在差太遠了,,因為越洋電話很貴,連電話都不常打回家,每次跟家人講電話也只能說自己還好,功課很進步這種實在不需要講的事情,然後就是兩邊一陣沉默,也許在那時,A與家人都會想起A的女友,家人知道A的心情所以也不敢說什麼,這麼遠,萬一A想不開,那可是無法救得回來的。漸漸的,A覺得自己快要失去對定義為幸福的事的感覺了,然後,他看到這家叫做幸福的腳踏車店,也許在他還沒踏進去店裡時就已經決定要在這家店買車了,也許,他以為幸福也會在這家店裡面出現。

踏進店裡,老闆出來招呼,那是到處可以見到的德國中年人,示意他自己看,然後就轉身去忙自己的事,A轉了進去,才發現這店足足有兩個店面這麼寬,只不過另一半躲在後面,店裡整齊的擺著非常多腳踏車,多半是越野車與公路車,各式各樣都有,看了價錢,發現多數是有一點點超過自己的預算,另有一區是比較一般的家常車,那就便宜一點。跟台灣的腳踏車店的雜亂不同,這車店很乾淨,看起來很專業,不知道為什麼,A決定要買超過自己預算的車子,而不是家常車。他最後看上一部黃色Biachi的越野車,這也是店裡最後一部適合A的身高的越野車,有一點瑕疵,老闆說可以算便宜一點。A並不是十分在意車子本身,因為自小開始,他根本不會注意到自己該配什麼尺寸的車子,不管太大太小,騎上去再適應就好了。老闆請一位在店裡打工的女生幫忙把車子整理調整好,A看著黑色頭髮,綁著馬尾的女孩熟練地打理他的新車,心裡在想這樣子的鮮黃色是不是太招搖了一點,又想想,自己從小就沒有打過工,一向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這樣子任性的就跑到德國來,以及其他胡亂想起的念頭等等,一會兒工夫,女孩把車子整理好,站了起來,A發現女孩看起來比自己高了一點,看起來有點像東方人,有著傳統的德國人方方的臉型加上帶一點淺灰色的眼珠,女孩說,有問題可以再回來。A說聲謝,付了錢,騎上車離開。

從此,腳踏車大多數時間代替了地鐵與雙腳,A喜歡在伊薩河兩岸騎來騎去,逛逛博物館,到舊城區去走走,看看觀光客,他想,也許可以碰到幾個來自故鄉的人們。隨著對車子的熟悉,有一天,A騎到寧芬堡,然後繼續往北騎到奧林匹亞公園,之後繞到BMW的總部,遠遠地看著這棟奇特的建築,在回到住處最後的一公里處,車胎破,A這時才發現自己沒有補胎的工具,而事實就算有,A也不會補。A把車子牽回到住處,覺得自己真是幸運,不必從BMW總部大老遠牽回來。過了幾天,A牽著車子又進了幸福車店。

打工的女孩在店裡,A說了車子爆胎的事。

她說:我拿一下補胎需要的工具給你。

A說:可是我不知道怎麼補胎。

女孩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A,然後說:騎車的人當然要會修車子,要不然臨時出狀況怎麼辦,而且每次都要車店幫忙,是需要收錢的。

A有一點不好意思,當然也有一點受辱的感覺,不過一下子就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很無聊:那麼你可以教我嗎?

女孩說:我現在是在工作所以我一邊做一邊講解,你等一下自己再拆掉練習一次,先說好,我們還是要照收你修理費的。

A說:沒問題。

A看著女孩熟練的拆掉快拆,拿下輪子,再拆下內胎,迅速的找到破掉的地方,拿了貼片補好了胎。過程中她一邊詳細的講解,並且在若干步驟進行時讓A也來試一次。A不是一個身手靈巧的人,不過這不算難,女孩故意把內胎再弄破一個小洞,然後去忙自己的事,留著A自己試著修補,然後過一陣子再過來檢視。她看了一下,露出滿意的微笑。

女孩說:你學得很好,我叫歌楚德(Gertrude),你好。

她伸出手來,A握了一下她的手,兩人的手都黑黑的,油膩膩的。

A說:我叫A,在這裡念數學。

G說:喔!那很了不起,你的頭腦一定很好了。

A說:那倒沒有,我只是因為大學是念數學的,所以只好選數學這科目,在我的國家,興趣通常跟所學的不一樣,我念數學算冷門,在那邊,功課好的通常不是念醫科要不然就念電機。我選擇念數學,不過就是喜歡那所大學的校園。其實那間學校最棒的系是建築。不過我入學時不是太喜歡建築。很可惜,我現在開始喜歡建築這東西了。

G說:那麼它一定是一所很美的學校囉!

A說:其實跟德國的大學比起來,不一定說是哪一間比較美,要是妳問台灣來的人,他們多半會覺得這裡美多了,但是我念的學校,有一種沒去看看就無法體會的味道,除了美之外,那是一種平靜而且與天地融合的自然的美感,讓人可以很安心的在裡面過日子與做學問,但是在這裡,即使是我前兩天去的寧芬堡,也比不上她,我不是說寧芬堡不美,而是寧芬堡看起來人工的意味太濃,樹木修剪得太整齊,這樣子反而失去中國人所說的天地合一的感覺。

G說:那我有一天應該去看一看。好了,我該工作,不能再聊了。

A說:對不起,我再找時間過來向你請教,就像你說的,騎車的人應該要自己學會修車的。

之後的一段日子裡,A常常過去向G請教修車的技巧,也因此知道有關於G的一些事情。G的母親來自大陸,跟當地人結了婚,生下了G,但是在G小時候父親就過世了,母親一個人撫養著G。G對音樂很有興趣,尤其是鋼琴,她知道自己的天分不高,但是還是希望明年可以進大學念音樂,她已經超過18歲,不過因為家境並不寬裕,所以一邊打工存錢,一邊準備念大學。所幸在德國念大學幾乎是免費的,G本來只需要照顧自己的生活費就好,但她是個孝順的孩子,所以會給母親一點錢。G會講一點點中文,而A的德文也不好,剛好互補,聊天的時候常常就中文德文夾雜著。接下來的日子裡,A會請G去聽音樂會,在慕尼黑,也常會有爵士與流行的音樂會,偶而他們也會一起去。就這樣,A漸漸的淡忘女友逝去的悲傷,只有在聽如普契尼的波西米亞人這樣的歌劇時,才又會有強忍不住眼淚的時候。

他們該算是男女朋友,不過雙方都沒說出口,就讓日子一天一天自然的過去。

聽Matthew說到這裡,我想到過去我們在學校時的情況,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我們該是一對的,可是偏偏我們自己好像不覺得的樣子,又或者是別人要這麼認為,我們就偏偏要做跟大家的想法不一樣的事,想來,說是年少的傲氣嗎,又或者是不好意思嗎?又好像什麼也不是。今天看來,我仍然不能夠了解當年的自己。這時,我好想知道故事裡的A與G到底會怎麼發展下去。

與此同時Matthew繼續把故事講下去。

除了聽音樂之外,G與A都很喜歡腳踏車這種運動,所以也就常常一起騎車出去玩,路程多半是在慕尼黑附近二,三十公里範圍內。一直到有一天,A通過了一個重要的考試,心裡放鬆了下來,所以邀請G利用最近的假日一起騎車到甘密煦這一個滑雪勝地的所在地,同時也很接近阿爾卑斯山脈裡楚格峰。這時的G很清楚他是喜歡G的,而他是用這一次的邀約來等待G的回應。兩天後,G答應了。一百公里左右的距離對兩個人來說都不是難事,出發的當天雖然氣溫有一點低但是還算是好天氣,當車子接近甘密煦時,天上開始飄起了雪,地上薄薄的雪,走在上面軟軟的,但是因為不厚,所以腳底也可以很實在的接觸到地面,有一點像走在地毯上,但是比走在地毯上舒服多了,對A來說,這是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過去的A總是在雪都下了一大堆,甚至是鏟雪車都出來了之後才發現已經下了雪了。這一天,他們互許了終身,回程他們經由羅曼蒂克大道回家。

雖然說在對的時候遇見對的人的難度很高,但是對A與G來說,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對的了,至少在那個時候。

兩個人都對音樂極度熱愛,都喜歡騎車,興趣相投,個性都算溫和。雖然G是半個中國人,但是從小受的是德國教育與文化薰陶,這一點跟A是有一點不同的。G的個性獨立,而A是依賴性高一點。這一點小差異與偶而的意見不合的小爭吵對他們來說都不是問題。不久,G進入當地的音樂學院,不是最好的一間,因為G的程度不夠好。A則是在學業上遇到一點點小障礙後,接著就一帆風順,看來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拿到學位。為了能在德國留下來並找到一個好的工作,A也順便修了一個電腦學位,寫程式這件事對A來說不算是件難事,不過也不算喜歡,但是外國人要在德國留下來,勢必要從事一個只有少數德國人才專長的領域。一年多過去,A搬過去跟G住在一起,這樣可以減少開銷,在A確定可以拿到學位前不久,A與G徵求雙方父母的同意在德國結婚,因為A的父母親不方便到德國來,所以婚禮就由G的母親主持,婚禮的過程當然也就從簡,但是這一點也不削減雙方家庭的喜悅,過程裡的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接下來A畢了業,也順利在德國境內找到一份與電腦跟數學相關的研究工作,算是學以致用。照一般的狀況,A就永久留在德國發展,同時這也是A的父母親所樂意見到的,畢竟在當年能有一個博士兒子在德國工作是不多見而且可以是用來炫耀的,加上當年政治情勢,萬一對岸有不友善的舉動,A的父親希望至少能有一個孩子留在國外。

就在A畢業後半年多,母親患了重病,家中的情況一團糟。A的家人刻意隱瞞這個訊息的原因是不希望影響A的未來前途與婚姻,不過A終究還是經由A在大學的同學的告知而知道了此事。此時,A面臨了該回台灣還是繼續留在德國的抉擇。A從小就是個麻煩的孩子,要不是母親的用盡心思,A應該是無法有今天的。平常日子,母親在身邊,一點也不覺得母親的重要性,但是離開家這麼久後,而且也許是年齡會讓人回顧自己的過去,A意識到母親的辛苦與恩惠,同時也體認到母親一向病弱的身體是因為他才撐持到今天的,由於A的前途看來穩定了,所以母親的生存意志也減弱了。A心裡知道,要是他不回去陪母親度過這一次難關,恐怕是再也見不到母親了。A取得G的諒解,買了機票,在沒有通知家人的情況下回到台灣,直接就到醫院去。當母親看到略微瘦削的A時,眼淚就停不下來,既高興這心愛的兒子回來看他,又不捨兒子千里迢迢的辛苦,以及這一份心意。母親心裡在想什麼A心裡都清楚,A覺得自己這麼一點小舉動就能讓母親感動到這樣,而過去三十年母親為自己做的無疑遠超過自己所能做的,這時A抱著病榻上的母親,久久不能自己。當A私下問了病因後,劇烈的驚心後伴隨著是無比的心痛,他把這一切歸咎在自己的不孝。

回台後的第三天,A自己一個人回到當年的校園,一個人在教堂外禱告,他願意以自己的一切換取母親的生命。船帆似的教堂座落在綠草鋪成的大海上,大度山吹來的風夾雜著細雨,在接近傍晚的陰暗的天空中,滿布著烏雲,但是就在那一刻,雲中出現了一個缺口,一道光射了下來,射進了A的眼中,把A以及A的四周都照亮了起來,A跪了下來,感到無比的清涼以及來自天上的信心,A在胸前畫上十字,感謝上天的恩賜。

三天後,母親進了開刀房,A與父親兩人在外等候,經過了八個多小時,母親被推進恢復室。A知道暫時沒事了,同時也知道接下來的路還長著呢!等母親回到一般病房後,A搭機回到慕尼黑,與G商量回台灣的事情。出乎意料的是G幾乎是馬上就同意A回台灣,也答應A隨後就到。A滿懷感謝,答謝了岳母後,就再次回到台灣。

單獨在台灣的A這才發現他對G深深的思念,還有遇見G的這個優美安靜的都市,有著世界最好的指揮以及最棒的樂團。當然還有他們一起騎車經過的巴伐利亞。

G果然如她所答應的在學期結束後辦了休學,一個人就到台灣來了。

A在北部找到工作,把母親接來一起住。母親的病況雖然說比想像中還好,但是長期的治療,確實受夠了苦頭,但是無論如何辛苦,母親在能夠每日能夠見到自己心愛的孩子的喜悅下,逐漸康復。故事到這裡似乎會是個圓滿的結局,可惜的是,上天總是不能如人所願。

G不願只是待在家中照顧病人,但是在台灣,連大學學歷都沒有的G只能找到比較低層的工作,而A因為回來的不是時候,未能找到教職,所以只好到科技公司上班做個一天要工作超過十二小時的程式設計師。文化與思想上的差異比G原先想像的更大,G感到孤單了。,無可避免的,在德國很少爭吵的兩人卻變得時常吵架,連母親都很難勸得動。G抱怨A的工作時間太長,無法陪伴她,但是A卻必須這樣子工作才足以賺足夠的錢在這樣昂貴的都市生活,此時A覺得G實在是不夠體諒。每次爭吵過後,午夜裡,A會為他自己說過的話而難過並向G道歉,因為G的犧牲實在是不小,A的心中對G的虧欠感越來越深,但是經歷過愛情的人都知道,虧欠感並不能轉換為愛情,反而會是愛情的殺手。兩人間的歧見也越來越大。終於,G在一年後提出回德國完成學業的要求,至於以後的事G也不願多談。A當然不能不答應她,不過A卻不能離開還在病中的母親。A答應,等母親完全好了後,他會再回德國去。

在G要離開的前幾天,她突然要求A帶她去看看位於台灣中部的那所A所說的美麗校園,因為在一年多的時間裡。為了工作與照顧母親,他們連一次單獨出外旅遊的機會都沒有。夏日,約農路旁開滿繽紛的鳳凰花,A帶著G走遍校園裡最主要的地方,最後他們一起坐在體育館的外頭,G望著那一大面山牆許久,用手撫著紅磚,再轉過來面對草坪望著前方。接著,他們在銘賢堂旁的牧師館聽著教友唱歌。一直等到天色暗了下來,才不得不離開。

回北部的途中,G悠悠地對A說:我終於可以體會你當年對我講的慕尼黑的校園以及你的校園的不同了。謝謝你。

此時的G大概覺得A是不可能再離開他的故鄉了,尤其是這片讓自己的先生魂繫夢牽的校園,當然,還有他摯愛的母親。G知道,她終究必須自己一個人走下去,能夠有兩人在慕尼黑相遇,騎車,相愛的日子做為一生的回憶,夠了。

果然,G再也沒有回來。在若干年裡,A會按時寄生活所需過去給G,也會打電話或寫信。不過有一天,G寄了一封信過來,信裡附了一份簽了名的離婚同意書。A知道該是讓G走的時候到了。

自此,A與G不曾再碰過面,不曾交換過一次訊息,從此兩人再無交會的時候。

茫茫人海中,他們在對的時候相遇,也在對的時候分開。中間或許也有一些不是太對的部分。不過,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Matthew的故事說到這裡結束了。這是一個淡淡的故事,跟Matthew的個人特質很相似,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但是很溫馨,聽來有一點感傷,或者正確的來說,是有一點令人感概。不過在漫漫人生中,能不感概的人又有多少呢?

這時,唱片剛好唱完,Franz走過去,換了一張唱片。音樂響起,那是Berganza唱著Mozart費加洛婚禮裡最著名的詠嘆調。

Franz說:Berganza的唱腔似乎不是很適合Mozart的歌劇,對嗎?

我說:剛好相反,Berganza的唱法非常適合蘇珊娜這個聰明又勇敢的女生,不是嗎?

Matthew臉上浮起他慣有的淡淡的又靦腆的笑容。看來他是喜歡這樣的蘇珊娜的。

我說:接下來換我了。我的故事比較短,請你們原諒,你們知道,我ㄧ向不寫太長的文章,所以故事也就相對的短一點喔!

Franz:你要慢慢講,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想我的故事呀!

我的故事是從一個喜歡一個人背著背包到處旅行的人開始,我就叫他做G好了。沒辦法,我太喜歡Matthew裡的Gertrude的這個角色了。Gertrude簡直有布倫希德的勇氣與做為了,對現代女子來說,很不容易了。

自助旅行是G從高中開始就培養的興趣,那時,G一個人可以帶著簡單的行李在台灣到處走,不需要有同伴,有一次還一個人在天快黑時溜進鵝鑾鼻公園,然後在台灣最南端的木製涼亭著,獨自一個人對著這暗黑的大海過一整夜,隨行的東西最重要的就是一台卡帶隨身聽,不斷撥放著他最喜愛的音樂,在那一個夜裡,G覺得只有風與音樂才是真正了解他的朋友。

畢業當完兵,進入職場,聰慧的他,一向可以在工作與生活中過得自在,薪水隨著變換工作而增多,談了許多次戀愛,但是卻一直沒有敢帶上婚姻枷鎖的勇氣。真正的原因連G自己都不清楚,只是在每次碰到該是互許終身的時候,G總是臨時脫逃,因為他覺得要為對方的人生許下承諾是無比的沉重,就像羅大佑的歌裡說的,愛情這東西他了解,但是永久是什麼,對方當然不可能永久的等下去,所以要不是G就此避不見面,要不然就是女生認識了其他或許更好的男生而離開他。對於前面的狀況,G的心當然會有良久的愧疚,所以他後來總是會希望女生主動離開他,這樣才不會一直有虧欠對方的感覺。就一般女性同胞的觀點出發,G試一個好情人,可以陪你飲酒彈琴做詩,可以陪你上山下海,可以在你孤單時聆聽你的心聲,當然在床上他更是一個優秀的情人,但是就是不能當老公,因為你永遠不知道G會在什麼時候消失。在交往過多任女友後,G覺得自己實在不必再玩這樣子的遊戲,他夠清楚這所有的一切男男女女之間的事怎麼回事了。G開始不再跟認識的女子有過多不需要的接觸,以免有了誤會,誤會之後又產生一些情不自禁的舉動,進而要再一次的收拾殘局。

G覺得其實做一隻孤鳥其實不是件壞事,不一定要有伴侶,這樣子,他可以享受孤獨,以閱讀彈琴自娛,偶而寫一點東西,但是不以發表為目標,G一向認為寫作就是寫作,不用帶任何目的,寫作只是在自己的感情上的出口之一。所以除了偶然的狀況下,G還是習慣一個人,背著簡單的背包到處去,當然也包含國外,這樣的日子是讓很多人羨慕的的。有一年,G辭掉了原來薪水還不錯的工作,原因只是因為老闆希望他到大陸去幫忙,而他不願意,所以索性辭了職,然後就計畫到歐洲去自助旅行個一兩個月再說,反正以他的資歷,同時對金錢的慾望不是太高,只要願意委屈一點,是不怕之後找不到工作的。出發前,他準備了幾份履歷寄了出去,並且托了幾個好友幫他留意新工作。接著就上網把準備要去的地方的資料查了一下。而他這種隨興的人,通常是走到哪裡玩到哪裡,不必做過多的計畫,只不過把主要的幾個地點計畫好就好,主要地點與主要地點之間就隨當時喜好就好了,反正只要身上帶夠錢就一切沒問題了。第一站就決定是阿姆斯特丹,原因很簡單,楊頌斯這當時還算年輕的新銳指揮要在那個月於音樂會堂指揮馬勒第六號交響曲。對G來說,去一趟音樂會堂聽一次音樂會是他早就想做的事了,這號稱全世界音響效果最佳的音樂廳,又是馬勒這麼考驗樂團的曲子,G覺得這時候辭掉工作時間真是剛剛好。

到了阿姆斯特丹的當天,G在中央車站附近吃了份據說是最出名的荷蘭薄餅,那真是他吃過最難吃的食物之一,這時G還是不禁懷念起在台南故鄉的吃食,水交社的大餅配上香濃的蔡家豆漿,G在想,都怪荷蘭人沒留在台灣久一點,要不然,這眷村的任何食物都強過番邦的百倍,當然,荷蘭人是不可能留在台灣一直到國民政府來台的,所以自己也就對荷蘭食物有點絕望了。循著米其林的指示,到了三星級,門外有多人排隊的餐廳,G認識到真正荷蘭道地的高級食物,那是鹹到不能再鹹的美食,需要佐以大量啤酒才可以知道的美味,G有一點知道其實荷蘭人還是有他們的優點與品味,若不是這般,怎能造出那號稱無雙的音樂廳呢?隔天,趁著時差還沒調整過來,G到乳製品的產地,這才一嚐荷蘭食物裡他可以如時接受的食物,那就是起士,鮮奶與冰淇淋。再隔天,音樂會沒開場前,他就到音樂廳外面去等候,樸實又輝煌的建築,聽到讓人讚嘆的聲音,不過不是他聽過最好的馬勒第六,畢竟那該是在對的時候聽才會有對的感覺的音樂,G這時是悠哉悠遊的時候,沒有親人離別的哀愁,自然覺得這是一場好的音樂會,但卻不是像自己在台灣時一心期待想像,這一點G倒有自知,不去怪罪指揮與樂團。反正,最重要的旅程最重要的部分還沒登場呢!接下來要做的就是,買一張月票,G要靠坐火車,其他大眾交通工具以及自己的雙腿,好好玩它個兩個月。G決定先繞過重點中的德國與奧地利,一周後,他來到布拉格。

到了布拉格,找到位於舊城區他所預定的民宿,這民宿靠近查爾斯橋不遠,也臨近河畔,還算是安靜,這民宿裡有三間房間與兩套衛浴,這是G租下來時所不知道的,G心裡在想,早知道可以多邀兩個人來一起旅行的。安頓後,G還是如往常一般用大眾交通工具來認識這個都市。G想像中的布拉格是沒有因為戰爭而受到太多破壞的古城,同時也是個音樂之都,但是沒想到一搭上電車,卻是一下子就看到在台灣常見的家樂福,G想想,要在這城市呆上一個星期,總不能老是吃餐廳,何況自己租的民宿裡,鍋碗瓢盆與廚房設施一應俱全,省下吃餐館的錢剛好可以多聽幾場音樂會,所以G在下一站下了車,往回走進到家樂福,這下子讓他由衷佩服起家樂福老闆,連台灣的排骨雞麵與日本的出前一丁都有得賣,所以其他的合適台灣人口味的東西也不少,比較讓人抱怨的是蔬果的新鮮度差台灣的家樂福很多,雖然說台灣的家樂福比起東市場與水仙宮市場也是差太多了,不過,在這個歐洲人盤據的古城,可以滿意了。

G買了約一星期的分量,搭電車回到民宿,準備放進冰箱後再出來逛。這時天色還不算晚,街上的行人也不算少,但是就在G接近自己的住處不到五百公尺處,他聽到不遠處女子的尖叫聲,直覺地放下手上的東西,循著聲音的來源轉過一個街衝過去,發現一個東方女子站在街頭,女生顯然是遇到搶劫,不過等G到達時,已經見不到歹徒的人影,出發前朋友說過布拉格治安不是太好的,G原本還不以為意,這下子他總算見識到了。G用不是太流利但是還算管用的英文向女子問話,女生也用不是太流利的英文哭著回答說她沒受傷,但是顯然受了點驚嚇。所幸證件,機票,信用卡與一點點現金都還在,但是衣物與多數現金都放在行李箱裡被拿走了。G幫忙帶著女子報了警,這時他才知道她的名字叫M。看著警察的態度就知道要把東西找回來的機率不太大,看來這是一天總要發生個好幾次的。兩人出了警局,M發現她也失去了所有的訂房資料,也不知道今晚該住哪裡。G剛開始心裡有一點猶豫該不該提出可以借M住一晚的,畢竟他們素昧平生,不過看著M無助的樣子,他還是說了。M起先也是有一點猶豫,但是G看起來是ㄧ個普普通通的正派年輕人,所以也就接受了G的好意。

G把套房讓給M,先讓M安頓梳洗完畢。這才互相介紹起自己來,然後這才發現其實兩人都是來自台灣,到剛剛為止還在用英文溝通。M與G為此笑了起來,這是自從出事後,M的情緒第一次放鬆下來。畢竟,在經歷過這麼多事之後,遇到來自故鄉的人還是一件讓人覺得是幸運的事。而且,跟G一樣,都來自台北。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一起在布拉格逛街,那時捷克不在歐盟裡,所以東西其實不貴,M買了旅行需要的衣物,當然還有一些喜歡的物品。這城市到處都有音樂聽,從教堂到劇院。然後,更巧合的是,他們不約而同的下一站都是柏林。

多年以後,G不禁在想,這一切難道不是命中注定嗎?要不然哪有這種巧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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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起,G不再上教堂去,這並非因為他不再相信世上有上帝這件事,事實上,他覺得上帝與神佛都是存在的,也不是不相信上帝與神佛所擁有的巨大能力,只不過,G覺得,也許他自己的人生不必依賴上帝才可以經營,成就,悠遊。

他的朋友都覺得G優雅而從容,很看重G。但G的心中永遠記得這優雅身段的背後,有多少剛硬不知悔改的自我,與曾經傷害過的人。於是,因為知道感恩,知道生與死的變易,所以可以從容。

這故事的ㄧ開始G辭去原有高薪的工作,原本想之後再找回來就是,但是,在此之後,G不再執意尋覓安定優渥的工作,他踏上ㄧ條又一條未知的道路。而與之相伴的,是這首在故事中一聽再聽的 Madredeus《Guitarra》,與不知從何而來又看來理所當然的好運氣。

Franz聽完故事,沉默不言,看來有點像是還再想他的故事,又似受到這樣故事的驚嚇。他站起來,站在唱片櫃前一時下不定主意接下來要播放哪張唱片。

我看著他蹲在地上的背影,疼惜的看著我的好友。Franz與他的妻子都是工程師出身,硬梆梆的,很難協調出生活情趣來。他們有兩個非常可愛的女兒,不滿五歲,正是最耗費父母親體力的年紀,認識Franz時,他們還沒有小孩,但是後來孩子接連到來,一開始我被嚇一跳,接著我不禁為他感到憂心,因為他們夫妻二人的年紀算是大的,而且身體狀況都不好,尤其是Franz,我驚嚇的是以他們的身體條件,如何確保孩子們能幸福至 18 歲成人?我每回去便與她們玩,也不只因為是好朋友的孩子,還更多是疼惜吧,希望多ㄧ人的善意能對她們擺脫不安全感有所幫助。

終於,Franz從架子上取下一張唱片,那是Kremer與其其前妻所合作的舒伯特的Fantasia D.934 ,這曲子有 Schubert 向有的恬適,有絕美的旋律,也有少見的向上無窮升騰的曠怡,它給需要陽光的人陽光,需要暖風的人暖風。幾番轉折,還落在油油春雨的妥適裡。基東與艾琳娜那時還在一起,兩人間的濃情密意,在音裡行間,一點也不遮掩的漫了開來,我甚至可以想像基東俯首看著妻子,眼神交換,艾琳娜溫婉的回應,和風清起,伴著繽紛的,還未枯黃的落葉與花朵起舞,可惜的是,落葉與落花終究會枯萎,而縱使是還在樹上綻放的花與伸展的葉,也一樣會落下,乾枯,然後畫近虛無。他們的姻緣最後如世上眾多離散的夫妻一般,滅了。之後,他們也只能用前妻與前夫來稱呼彼此了。這正如落花與落葉一般,歸於塵土,等有一天,連憑弔的人都不在了,那就一起歸於虛空。或許這張正在唱著的黑膠唱片可以存在久一點也說不定!

隨著三人的閒聊與感慨,Franz開始了他的故事。既是愛情故事,當然有男女兩方,與前面不同的是,男女主角並不是到了國外之後才相遇的。我們在這裡簡稱男主角為Z,女主角為Y。

Z與Y雖然談不上是青梅竹馬,不過他們在高中的時候就認識了。
一個念ㄧ中,一個念女中,在一次聯誼時認識的。Y生在一個書香世家,父親是相當有名的作家與翻譯家,精通數國語言,甚至連相當艱難的俄語都懂。家學淵源之故,Y的文學造詣也很不錯,
文章寫得好,從小就常有文章登在國語日報上,Y對於事情有很敏銳的感受力,也非常有想像力,所以她非常擅長寫寓言或是童話故事。而Z雖然沒有像是Y的家世,不過自小受到念中文系的姐姐的影響,讀文學作品成為Z的習慣,對文學與藝術有著天生的鑑賞力,不過奇怪的是他對作文方面卻不是太在行,他可以對許多事情有著深度的見解。同時俱備階層式與組織式的思考模式,這是很少見的。不過,可惜的是他卻無法用文字好好地表現出來,我們只能猜測,Z一直滿足於停留在讀別人的文字上,而一點也沒發現自己其實有很好的說故事的能力,而那時,他的能力就像是被厚厚的繭所包圍住,書寫的精靈還在沉睡中。

加上兩人都極為喜歡古典音樂,這樣子的組合簡直再好不過了,因為一個有文字鑑賞力,一個有寫作能力,一個會組織,一個會說故事。Y是敏感又稍為強勢的,而Z是溫和又內斂的。他們合作起來構思的文章簡直是同時具備赫塞與莫泊桑的優點。其實現在想來,他們要是合作寫推裡小說應該也會很成功吧!所有的人都覺得他們是一對。大學又剛好念同一家學校。所以他們的感情好極了,當然他們之間的事也受到Y的家人的允可。

大學畢業,Z當完兵後他們就在家人的祝福下,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結婚了。當然他們對於能夠生活在一起是非常高興的。

Z並無意往文學方向發展,因為他一直不認為自己可以成為一個作家,所以他大學學的是理工,找的工作也就在新竹,一個看來不是太合適文學家居住的都市。不過因為收入高,所以雖然Y不太喜歡這個都市,不過看在可以不必上班,全部的時間都可以用來閱讀與寫作,也勉強接受了。在工作有餘暇時,Z還是像過去一樣,保留跟Y討論作品的習慣。這麼棒的生活品質與這麼體貼的先生,Y覺得一切都令她滿意極了。對於Z來說,能跟心愛的人生活在一起,是他覺得最幸福的事了。上班不到一年,Z為兩人添購了一套很好的音響。周日,一起讀書,一起聊天,一起討論,一起聽音樂,我們很難想像這樣子如天堂一樣的日子,如神仙一樣的伴侶,會在日後發生諸多讓人意想不到的變化。

說到變化,不管多大,其實都是從細微的地方開始,不過即使是再有智慧的人,也很難在開始時就發現,而再怎麼樣的變化,其所衍生的後來都是很難以預料的。這樣子的過程,往往是可以大到把人給整個淹沒的,要是Y與Z之間有任何一個人不夠堅強,不夠幸運的話。對於同林鳥般的夫妻來說,不管是同時被命運擊倒,或者僅有一人可以倖存,都不是見讓人愉快的事情,但是命運之弄人,在於往往是把幸福作為不幸的引子,但是反過來說,也不是都是壞的,不幸也可以當作日後幸福的開端。不是說嗎?上帝關了門後,一定會在另一處開一扇窗。

所以平靜無波的幸福日子過久了,總該會覺得不對勁的。隨著台灣高科技產業的興盛,Z所需要的工作時間越來越長了,在最忙碌的時候,過了子時才回家然後早上八點就要再出門上班的情況越來越多,即使在一般時候,晚上八九點下班也是常態。長期下來,身體再怎麼好的人,回到家後也會顯露出疲態,更不用說還要跟妻子一起讀書,討論作品,甚至一起創作了。Z非常盡力的做一般人覺得稱職的先生,收入都歸妻子管,沒有不良嗜好,下了班就回家,周末不加班時陪妻子走訪親友或郊遊,前面說過了,Z的個性溫和,所以也絕少有生氣的時候,只不過在一個人很疲倦時,會有面無表情而讓人以為他不高興的情況,但是其實Z通常就只是累了。

一般的女性,有這樣的先生,應該都是很滿意了,不過,一般的女性,當有了這樣子的先生,日子久了,也一樣會變得不滿意。就如同剛剛我們說過的,一剛開始是對的事,久了以後,就變得什麼都不對了。何況Y不是一般的女性。Y是一個得過獎有創作才華的女性,倒不是說她的創作是需要Z的,但是不可諱言的,Z在一旁給的建議,尤其是文章的結構性方面的,是讓Y的文章更精緻的因素,就像是鑽石需要適當的切割與琢磨一樣,沒有了Z,Y的文章不像過去一樣的精鍊了,這對Y的文名確實有一點點影響。不過這些對Y來說並不重要,Y並不是把文名看得像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一般,她需要的只是不斷的寫作,以作為生命的出口,她需要的另一半是能夠在這方面陪伴她的,可是現在的Y覺得這個出口有一點堵塞了,加上他們沒有孩子,長期單獨一個人在家,Y的生命有一點停滯,Y感覺到了,帶起的繽紛落葉與花朵的金黃色陽光與暖風已經不在了,枯黃的葉子與花瓣,和著下了雨而淤積的水,漸漸腐爛,雖不致有臭味,但是這一切快要歸於虛無了,Y心裡知道這點。當然Z也知道,只不過,在任何情況下,沒有人願意提起這樣子的話題。這樣子有話不敢說,不能說的處境當然也會對兩人的感情有著重大的影響,只不過他們也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他們覺得彼此還是如當年一樣的相愛。

但是,Y這樣子有才氣的女子是不可能願意一直處於這樣子的狀況的,Y需要呼吸,需要找回原來跟Z在一起的感覺。不過只要是見過世事的人都知道,即使是他們回到當年,回到在文理大道,回到在陽光草坪一起討論黛絲姑娘的日子,這樣子的感覺也不會再回來了,因為Y與Z都不再是當年的Y與Z了,只不過,年輕的他們看不出來這個事實,Y以為,只要Z不要這麼忙,能過著一起看書寫文章的日子,甚至能一起出國,看看不一樣的世界,讓寫作的思惟因為異國文化與環境的刺激而再次活過來,那麼,Y心裡想,他們還會像是當年在學校念書時一樣相愛。終於有一天,在有一天Z下了班,Y對Z說,

’Z,我不能再這樣生活下去了。’

Z說,’我懂,那你想去哪裡?’

Y說,’就德國吧!我想去童話世界的國度,走一走童話大道與羅曼蒂克大道。你知道,我一直都很想去住在那裡一陣子,我想,要是我們去住那邊,我一定可以寫出更好的童話故事的,也許有一天,我可以成熟成為ㄧ個真正的好的小說家呢!’

Z說,’那好吧!反正在科技廠工作幾年下來,我也存了一點錢,覺得該出國進修ㄧ些東西,這樣以後的工作也許會更順利也說不定。’

Y說,’那就說定了,我們什麼時後出發呢?’

Z說,’什麼時候我申請到學校,我們就什麼時後出發。’

從那一天起,Y很起勁的幫忙Z找資料,與申請學校。當然,Y也會考慮她自己喜歡的都市。而Z看著Y興致勃勃的過日子,雖然比先前過得愉快多了,不過Z的心裡總是有著不踏實的感覺,就這樣放棄一份可以支撐兩人生活以及讓Y可以無憂無慮的寫作的工作,不知到是對還是不對,但是Y是沒過過苦日子的,不會想到這些的,這一點,Z是不一樣的,因為Z的家庭經歷過父親生意失敗的那一段日子,所以縱使Z其實是很希望從事專業寫作的工作,但是對於生活得不確定性,讓他壓抑自己的渴望,他總想,反正兩人間只要有一個人可以寫作就夠了,況且,Y的重要的作品裡,其實都有Z的影子在,只是Y從來不覺得如此,但是這並不重要,因為Z是習慣隱藏自己的人,也不太願意出風頭的,所以對於這點,Z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所以Z還是照著平常ㄧ般過日子,上班,下班,讀書,聽音樂,一邊看著Y忙著出國的所有事情。

只是,這一次的變動太大了,Z實在沒信心兩人真的可以處理這一切,但是,像所有的年輕人一樣,Z覺得只要兩人之間有著愛,所有一切都是可以克服的,書上不是都這麼說的嗎?不過,Z沒想過得是其實所謂愛情可以克服ㄧ切困難必須基於這份愛情是可以經得起考驗的,也就是說,沒經過風吹雨打,所有的事都做不得準的。

九個月後,Z申請到海德堡大學的經濟學系,他們真的要出發了,他們都覺得興奮不已,因為能進到這間世界著名的學校念書,真是ㄧ見件夢幻到不能再夢幻的事了。對Z來說,這簡直是一件奇蹟,當年韋伯以經濟學教授的身分回母校任教,是轟動一時的盛事,雖然韋伯實在是一個偉大的社會學家,但是他的經濟與社會的論述無疑對後是有深遠的影響,而出過許多諾貝爾獎的學校的這麼傑出的系所,會接受自己的入學申請,是無上的榮幸。

出發前,Y與Zㄧ起回學校去。雖然說,他們畢業後並不是經常回去,但是這畢竟是他們最喜歡的地方,兩人ㄧ起過了四年快樂的日子,現在要出國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兩人都覺得出發前該回來看看。

車子接近學校時,Y與Z的心裡都浮起了一種莫名的惶恐,但是他們卻沒對對方說。跨過中港路,走上了約農路,兩旁的鳳凰木一樣的茂盛,這幾年,鳳凰花季越來越長,一直到了八月了,還是火紅般的盛開著,一點都不像是過去,過了畢業的季節就會紛紛墜落。接近了校園裡的教堂,他們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那景色還是跟過去沒有多大的改變,那還是他們所鍾愛的校園,從東美亭望過去活動中心的斜屋頂還是依然綽約,質樸的屋頂連接上的天際,仍然是走在校園裡處處可以看到的美景,卻也是最常被天天走在校園裡的師生所忽視。Z彷彿可以在銘賢堂的山牆下,看到一對男女肩併著肩坐在一旁的矮牆上,一手拿的零食吃著,一邊對著來往的人們評頭論足。在體育館裡,Z好似可以聽見當年自己在球場比賽時,看台上的啦啦隊的加油聲。在文學院的教室落地窗旁的座位上,Z可以看到自己就在那位置上旁聽中文系的課程,周圍都是氣質出眾的少女。在對自己魂繫夢牽的校園巡禮之際,Z覺得自己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它一天,多年的科技業日以繼夜工作只不過是昨天一天的事而已,在生命裡,無足輕重,就像是在地球的漫長歷史中,人類所存在時間的比例,渺小。相思林裡說相思,這相思就像是生命的長夜,沒有過盡的時刻,這樣子的長夜,沒有令人不耐,害怕,這樣的相思有著它特有的體溫,跟自己的原點緊緊連繫在一起,也許,這長夜就是自己,自己就是這長夜,Z無法想像,要是這長夜消失了,會是怎麼樣子的光景,Z想,要是那一天真的到來,天上再看不到星星,自己該會被第一道陽光燒得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Z想,要真有那一天,也樣也好,因為Z不能想像沒有這伴隨著大肚山晚風的充滿星星的黑夜。

走著,走著,天色暗了下來,星光露出了臉,Z看著走在身邊的Y,這才驚覺這一整個下午以來,Z看到了所有當年的情境,但是他卻在幻境的中間沒有看到Y,他的妻子,他自幼的情人,他的伴侶,Y竟然沒有出現在故事裡面,Z知道為什麼在進到校園時自己心裡出現莫大惶恐的原因了。Z看著Y,同時也在Y的眼裡看到相同的恐懼。Y與Z沒有交換關於這樣感覺的話,只是講著要到哪裡吃飯,出國時要準備哪些東西的,無關緊要的瑣事。他們第一次覺得有一些話沒辦法跟對方講,而也許這樣子的狀況已經存在很久了,只不過,只有在接近生命的原點時,人才會發現。原因可能是因為害怕,但也可能只不過一直都是對的事情,並不真的能夠經得起時間淬煉,慢慢的,變得有一些些不對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車內昏暗的燈光,Z無法看清楚Y的面容,車慢慢的行進,上了高速公路,Z發現,高速公路上方的黑夜,有著灼熱的光線,燒掉了自己的一魂一魄。

八月中旬,他們到了海德堡,然後在郊外的一棟看來一點都沒有沾到海德堡靈氣的屋子安定下來。

夜裡,他們走到舊城的對岸,望著散發令人安心光芒的舊城堡,在靄靄的紅色光芒裡,Y緊靠著Z,心中的恐懼慢慢的散去。海德堡的大城堡在夜色裡猶如溫柔的巨人一樣,護衛著這一個在中世紀就建成的都市,實際上殘缺的城堡,除了在久遠已前遭遇到了破壞,在近代,也許所有入侵的國家都感受到這個城市對世界歷史的重要性而未曾加諸一砲一兵於海德堡,日後,隔著內卡河,在河岸的另一邊望著紅色巨人,一邊想著自己的研究與作品,就成為Z最喜歡的事了。望著城堡,Z對Y說,

”好像我們是來對了地方了,我真想就在海德堡永遠住下來,不再離開了。”

”以我們現在這樣子,可以在德國生存下來嗎?”,Y說。

”我不知道,不過過去幾年,我努力的工作,存了一點錢,應該夠我們撐好一陣子,也許在錢花完之前,我們就可以找到安身立命的方法了。別擔心太多”,Z說。

”希望如此!”,Y擁抱著Z,臉上洋溢著幸福的表情說。

接下來,Z開始為了功課忙了起來,Y也著手打理兩人的家,然後為自己的第一篇文章開始作準備,而事實上,Y的文章素材已經有了,那就是有關兩人落腳海德堡的事。

然而,真正面臨挑戰的是Z,因為惡補來的德文實在不是太管用,教授們的德文聽起來都不太一樣,德文的文法相對於英文來說實在繁複許多。Z終於相信傳言,那就是即使是德國人,假如不是努力閱讀與寫作,在40歲之前要經通德文是不可能的。假如Z是在理學院念書,那麼那邊的教授的德文可能會差一點,但是在經濟系唸書,這邊的教授似乎每一個人的德文都好到不像話,當然Z要完全聽懂或甚至看懂教授的上課資料就有一點難了。第一次的考試Z幾乎是全軍覆沒,只有一科是及格的。接下來,Z只好發揮台灣學生強記硬背的功夫,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每天睡不到四小時,簡直比在新竹工作還累一倍。學期結束,勉強過關,只有一科社會經濟學不及格,但是這一科是最重要的,也是韋伯最重要的思想著作之一,接下來的冬天,Z著著實實的把教科書,韋伯的著作以及另一本參考書的所有重點背了下來。沒想到這種台灣填鴨式教育法在這裡發揮了功用,除了對這門學問的了解到了足以及格的地步,Z的德文程度進步到已經足以了解幾乎所有教授的授課。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Z恢復了中斷已久與Y討論寫作的習慣。

這一天晚上接近十點,Y與Z在自己的房子裡,為了要省錢而還未把暖器打開,兩人縮在被子裡頭,一邊討論著文章。這時天上飄著微雪,Y透過窗子往外看發現了外面在下著雪,兩人興奮的跳了起來,決定到老城去迎接兩人的第一次下雪天。西爾多橋上,沒有一個行人,這時Z才知道為什麼以前的人會用鵝毛來形容飄雪,舖在橋面上,密度不高,稀稀的雪,走在上面僁僁沙沙的,兩人回過頭來,清清楚楚的看到兩個人的足跡一路從橋的一端到達橋的中央,身上一點也不覺得冷,看似再平凡不過的景色,可是兩人心中都有著奇異的感覺,雪不停的飄下來,慢慢的積在身上,Y與Z都不把雪從身上撢落,兩人保持不動,一直到身上都覆蓋著ㄧ層雪。多年後,當Z回到位於故鄉的校園裡,他體悟到,當時的奇特感覺是什麼,那就像站在文理大道上,天空飄著雨,微細的雨絲,在還沒有把衣服弄濕之前那樣,時間與空間都不同,但是1946年蓋的橋與1953年興建的校園,都有讓置身在其中的人們著迷的魔力,那樣的魔力會讓人希望永遠留在當地,成為這個城市的俘虜,這樣子的地方很容易就成為人們所想望的心靈故鄉,這樣幽靜的地方,是如何容易將人的熱情激發起來,讓人永遠也不想離開。

兩人回到住處,一進了房間,他們迫不及待的擁抱起來,他們一邊激烈的親吻著對方,一邊把暖氣打開,接著把對方的衣服一件件脫掉,丟在腳下,Z猛然把Y抱了起來讓Y背靠著牆,親吻著Y的乳房,Z竟然是第一次真正的欣賞到妻子那形狀美麗的乳房,Z想,這真是不可思議,Y讓Z進入她的裡面,然後兩人轟然倒在床上,繼續的需索著自己以及對方。多年後,Z回想到這一刻,他真希望當時時間就在那一刻永遠停下來,兩人永遠不再分開,就如失樂園裡的沉淪於情慾的男女,在彼此都在對方的身體裡時服下毒藥,等到屍體被發現時,已經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將他們分開。像Y與Z這樣子”正常”的夫妻,當然可以名正言順的作愛,但是對於無論如何都不與愛人分開這件事來說,夫妻與不倫男女,沒什麼兩樣。

對Y與Z這對夫妻來說,這是奇特的一夜。不過,所謂的奇特,就是指不會常發生這件事,即使海德堡再下一次雪,兩人再到橋上去等待雪飄在身上,而且兩人再一次如同分離十數年後再相遇的戀人一樣的作愛,這一夜所發生的事都是無論如何不會再發生了。接著他們要面對的,仍然是所有人要面對的,學業,生活以及不可預料,但是又一定會發生的人世間種種的難忍。

於是,整個冬天,屋簷下都經常長著ㄧ條條的冰柱,雖然這樣的嚴寒實在不是兩人過去可以想像的,不過,比起世界其他的地方來說,冬天的海德堡還是一樣的美麗,一樣的讓人可以生發出許多寫作的靈感。此時,Y重新經歷過去與Z在一起的溫馨,平靜的幸福日子可以產生無數讓人讀來也一樣覺得幸福的文字,偶而,Y會有一點點失落的感覺,甚至有那麼一點點想念在台灣的日子,甚至在新竹那幾年的幽困日子在這個時空看來不再是那麼的惹人厭,因為仔細想來,那時未嘗不能寫出一些好的文章出來,只是往往人困在籠子裡的時候,所想的就是如何脫困,要是還能寫文章,那可真不容易呢!每當Y想到這裡,總是搖搖頭,把這樣的念頭甩開,哪有在天堂裡還懷念地獄的呢!何況這時Y有寫不完的題材,以及忙著計畫在春天來臨時要去玩的地方。

Z知道,當Y努力在寫文章時是不喜歡有人在一邊打擾的,連走動都會干擾到她。Z不喜歡在圖書館看書,因為氣氛太嚴肅了,嚴肅到讓他待不到一個鐘頭就想睡覺,遇到這種時候,Z喜歡到咖啡館裡念書,而Z發現,許多海德堡的教授們也喜歡在咖啡館裡看書與聊天。老城區的咖啡店很多,比較有名的咖啡店觀光客很多,例如台灣來的遊客喜歡到有學生之吻暱稱的可諾瑟,Z不喜歡熱鬧,所以平常盡量避開人多的店,反正對Z來說,咖啡好不好喝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能在裡面看書作功課而不被打擾就好,而他也會避開學校老師比較常出現的店,因為就台灣學生的習性是不喜歡一天到晚碰到老師的。

所幸海德堡舊城的咖啡店多的是,尤其是中央街以及與他平行的街道中更多。Z喜歡其中的兩家,一家叫Cafe Journal,原因無他,這家的餐點分量最多,早餐是一大杯咖啡配上份量十足但不是太精緻的主餐,足夠Z消磨到下午,缺點是地方大,人多了一點,但是顧客多半是當地人或學生,而德國當地人在吃早餐的餐廳用起餐來很安靜的,至於學生,因為想法跟Z差不多,所以低頭看書或低聲討論的居多。另外一家叫Cafe Vinyl。

Cafe Vinyl裡放著無數的黑膠唱片,不過店裡面放的絕大多數是古典音樂,只有偶而會放一點爵士樂,但是也都是非常經典的爵士樂,所以平常顧客並不多,對於這點,Z一剛開始到德國時覺得有點奇怪,他原以為德國人會愛聽古典音樂的,沒想到現代的德國人愛聽古典音樂的人實在不多,尤其是年輕人,學校教授會來這間店的也一樣不多,也因此,一般的咖啡店放的都是當地的流行音樂或輕音樂。店裡面有一部實在看不出年紀的Dual唱盤,以及一部同樣看不出年紀的德律風根擴大機。喇叭的體積不算小,但是卻只看到一個喇叭單體裝在上面,淺墨綠色的單體中央有著ㄧ個橘色的絨布作的防塵蓋,兩支喇叭擺在店裡的角落邊邊,當店主人放唱片時不會用太大的音量,事實上,Z只能知道那是什麼音樂而已,跟自己住處的音響比起來,一點也不傳真。但是這麼小的音量,聽起來卻有著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的親近感,那不像是演出者就在你面前演奏一樣,事實上,對這麼小的喇叭來說也不可能,可是Z覺得那樣子的聲音非常容易讓人想在他旁邊坐下來,不管是什麼演出者所錄下的音樂,都會讓人覺得那是全天下最好的演奏,不管是大歐還是慕特,你會覺得他們拉起貝多芬的曲子時,都一樣好,但是兩人的不同卻又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分辨出來。不像是在自己的音響上,大歐的演奏聽起來就是明顯的比慕特更適合貝多芬。這讓Z喜歡上這家咖啡店。

故事說到這裡,Franz起身走到櫥櫃,取出茶壺,打開茶葉罐,用木製的匙子舀兩匙茶葉放進壺裡,然後一邊把剛煮滾的熱水到了進去。他一邊注視著牆上的時鐘,好像在發著呆,又好像在算著時間等著把茶倒出來,但是更像是在想著故事要怎麼發展下去。50秒鐘過後,他把茶倒到茶海裡後遞了給我,示意要我跟Mathew試一下味道,然後緊接著再沖一次熱水,然後又是45秒鐘過去,他另外拿一個茶海再把茶倒進去,這樣子又重複了三次,每一次都少五秒鐘。等待的過程中,他都似乎在沉思之中。

Franz接著走到唱片櫃,取出巴倫波因的唱片,那是貝多芬作品110,Franz直接播放第三樂章的複格,然後再取出蕾芙布的演奏,再一次播放同一個樂段,接著他又取出顧爾德的演奏,又是同一個複格。

Franz說,"很奇怪,我每一次聽到這一個樂章,不管是哪一個演奏,都讓我感動莫名,不管是巴倫波因對聲部的沉穩解析,或是蕾芙布對音聲與樂器的強烈執著還是顧爾德對複格的拆解重組,每一個人都是那麼的不同,但是都被貝多芬晚年的反璞歸真所同化以及其強大無比的精神力量所震懾,然後演繹出屬於他們自己的生命。這樣子的曲子,是足以引出所有人對自己內在生命的渴望,那種渴望就好像是一個人被丟棄在沙漠之中,找不到一滴水可以止渴,當遇到前方有水的反光時,會奮不顧身的向前奔去,即使那只不過是海市蜃樓而已。又好像是身體與心靈都被禁錮在黑夜之中,當位於十公里高的天窗上,經過無數轉折才到達地面的微光進入了眼簾,你會直覺以為那是來自天堂與上帝的導引,那是絕對的救贖,然後會不顧雙手在爬著石牆時所留下的斑斑血跡不斷往上攀去,即使上帝與天堂從來都不曾真正存在過。諷刺的是往往人必須在見到那樣子的幻影時才知道自己對於水或是救贖的強烈渴望。對Z來說,正是這樣。"

一整個冬天,也不知道為什麼,Cafe Vinyl的主人每天總是會取出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來放,有趣的是,播放順序就從第一號開始,每天編號就往上加,這好像是一個作家在寫作時會特意營造出一個氛圍一般,每一天的貝多芬奏鳴曲,都似乎在緩緩訴說著貝多芬一生的心路歷程,即使是在需要彈奏fortissimo與allegro assai的樂章,Z還是可以感受到那種緩慢到時間幾乎是接近停滯但是又同時以勢不可擋的方式在不斷推進,也許就是這樣,Z逐漸的進入到希望被救贖的氛圍之中,或者正確的說,Z確實的認知到自己被禁錮的事實,然後才會有希望救贖的渴望。當漢馬克拉維被播放之後,Cafe Vinyl不知為何緣故的停止了播放貝多芬的奏鳴曲幾天,Z在有一點焦慮的情況下到附近的唱片行買了貝多芬最後三首鋼琴奏鳴曲的CD回家聽,但是Z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在Cafe Vinyl裡的黑膠唱片所能讓他感受到的那種悸動。這樣子的日子停了三天,那一天,滿頭白髮的Cafe 主人,終於想到他還有三首沒播完,他很特別的把唱盤上的唱頭取下換了另一隻唱頭上去,作了幾分鐘的調整,然後從架子的最內側取出吉利爾斯在DGG的錄音,他仔細的舉起唱臂,徒手的放下唱臂,輕輕剝的一聲,鋼琴的聲音就這麼緩緩的流動起來。有別於吉利爾斯在其他錄音裡的雄辯,在作品110裡,吉利爾斯淡然的處理所有的樂段,這個錄音就像是吉利爾斯的天鵝之歌。從這樣老舊的音響裡所發出的聲音一點也不像是一部演奏型鋼琴,甚至連立式鋼琴的樣子都談不上,但是吉利爾斯這樣淡然的處理方式卻極合適這一套平淡無奇的音響,貝多芬的音樂加上吉利爾斯的演繹如同是一艘水晶作的船,張著白色絲綢作的船帆,航行在流著乳與蜜的水面之上,兩岸並排著高達數仞的法國梧桐樹,微風吹著船上著著七彩衣服的人,船上的人想著,就這麼一直走下去不要上岸。

第三樂章,複格。船還是那艘船,人還是同樣著著七彩衣,乳與蜜的水面因為起了風而起伏了起來。兩岸的風景變了,左岸是一望無際的芒草,風吹過來,如同起了巨浪,船上的人把手掌放在眉間遠眺,遠方打著雷,天空一片霧濛濛的,顯然是下著大雨,但是在極微小的區域裡,一束光線從間隙裡照向地面。右岸是一片黑暗的樹林,看過去可以見到樹林邊緣的樹伸出無數的手爪,像是要把靠近的人們抓了進去一般。當我們把影像拉近,船上的人的面目依稀可辨,那是Z,臉上掛著淚水,他舉頭望向左岸天際雲端露出來的一點光,過一陣子,他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才下定了決心,把舵轉了方向,讓船靠了岸,他不由自主的把身上的衣服扯落,任由它掉在地上,然後他不顧芒草割傷手臂,一路上徒手撥開芒草往前走去。

這一刻,Z想起人子裡的王子與師父,以及師父問王子徒弟的問題。這一天,Z寫下他自己的第一篇文章,他為它取名為雙城。

從這一天起,不管Z的功課有多忙,他總是會抽一點點時間,三十分鐘都好,散文也好,故事也罷,也只有在這樣子的書寫過程裡,Z才可以看到來自天際的微光,每一個寫下的字就如同奮力爬上高牆與撥開芒草之時受傷所留下的血跡。不知道為甚麼,Z並沒有跟Y提到在Cafe Vinyl所發生的事,但是自然而然的,Z跟Y討論文章的時候開始變得無法專心,當時的他並不知道這件事的原因。多年之後,當他的寫作與人生經歷多了,方才知道原來寫作一事是這麼具有排他性,致力於寫作的人會不由自主的將其他事物的重要性一律排在寫作之後,而所 謂的事物當然也包含自己最親近的人在內。

2010年11月7日 星期日

尋覓桃花源(下)

那時我又碰到了另一位強者我同學,周博士。強者我同學說,玩管機就要先收管子,因為管子只會越來越貴,尤其是好的老管,不管是二手的還是NOS,反正收了就對了,尤其是開頭是G,T,W的更是非收不可。可是你知道嗎?一隻刻字的某數字管子一隻要100多美金,簡直是坑人,我忍痛收了幾隻沒刻字的,以及其他由B到W的一堆管子,說到那幾隻B管還是強者我同學從他的垃圾堆裡撿出來送我的。 後來我才知道破百的管子二十年後已經破千了。

但是玩過管機的人都知道,換了管子聲音就不同,於是,我整天神經兮兮的在想,到底是管子不好,還是機器不好。所以除了換機外,我多了一個嗜好,換管子。

在加州,我碰到強者我同事,Dr. Jay,他跟我說,其實線材影響很大呢!因為不管是線還是接頭,訊號線與接點處因為不好的阻抗匹配,於是電訊號在傳輸過程裡,其中的電子會被延遲,反射,繞射,...,這是一定要避免的。說得太有道理了,所以我又多了一堆線材,最粗的比我的小臂還粗,線上面還有一個密封的,外面有個大旋鈕,據說是可以調整聲音的旋鈕,而且轉一轉之後,聲音還真的不一樣。

回了台灣後,又碰到再一位的強者我同學,侯博士。強者我同學的強項是喇叭,當然,歷史會重演,所以我又多了一項嗜好,換喇叭,一年要換好幾對。

此時的我所擁有的器材種類還真不少,唱盤,CD,前級,後級,管子,唱頭,線材,喇叭,每依樣都有好幾套,湊一湊可以組個三四套音響沒問題,我整天在手上的器材裡東調調,西換換,卻還是一邊在看著有沒有其他的新器材可以改善我的聲音的。 於是,

我忘了音樂了。

於是,我很少把整張唱片聽完,甚至是連整首歌或整個樂章聽完都很少,每次總是在聽到或覺得聲音有一點點不對,不甚滿意的時候,就開始動手調整。

我開始不再注意音樂本身,因為那些音樂我聽到都會背了,下一句是什麼音,什麼旋律我都會哼了,不是嗎?

反正貝多芬第七號不就是要聽酒神樂章嗎?那麼直接跳到那一樂章就好了,反正月光最出名的不就是一開頭嗎?反正,聽機遇不就是要數青蛙嗎?反正聽Dark Side of the Moon不就是要聽心跳聲有多沉嗎?但是這些聲音我不是都熟到不能再熟了嗎?

我的音樂病了,我的生命病了。

我一直以為我會找到屬於我的音樂的桃花源,然後我可以停下這一切追尋的過程,住在音樂的桃花源裡,好好享受我的音樂,我以為我已經從音樂雜誌,音響雜誌,強者我同學,以及強者我同事那邊得到了在尋找桃花源的路途裡所需要的一切交通工具。

更重要的是,我以為,我的桃花源一定存在在地球的哪一個地方,而且我一定可以找到。

在這一長串追尋的過程裡,慢慢的我開始有了一點點懷疑,我不怪罪音樂雜誌,音響雜誌,強者我同學,與強者我同事,我想,也許是我的慧根不夠,我在想,我是不是該停了。尤其是在望著ㄧ屋子的唱盤,CD,前級,後級,喇叭,管子,唱頭與線材等器材時。 這時轉變的機會出現在我面前。一開始,我還不願意去面對這巨大的轉變。

在離開新竹前,我決定賣掉80%的器材,連喇叭都只剩一對Spendor書架喇叭,只留下最基本,可以組起一套聽音樂的器材就好,畢竟,我在台南的房子只有20來坪,要是把所有器材都帶下來,會弄得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不過,我還是沒忘記要重新建立起屬於我的王國。

那時,我作了一個當時的我都不知道是對還是錯的決定,那就是選擇號角喇叭,而且盡可能用土砲的方式建築自己的音樂系統。那時的我其實已經放棄了尋找最好的音響系統的念頭,音響對我來說,就是有聲音,不要太難聽就可以。我想作的是,回到20年前,我拿起烙鐵自己作自己想要的機器時的那一種感覺,當年自己多半不是為了更好的聲音,最可能的只是為了省錢,沒想到到了今天,當年無心所培養起的技藝,卻是今天用來安定身心的方法之一。作著機器時,我的心不太想到工作上的不如意,不太想到身體有病痛,甚至不太想到此時從簡單的音響裡播出來的聲音其實遠遠比不上當年的全盛時期所播放出來的聲音。偶而在作著機器的時候,我會想著強者我同學,強者我同事,以及那一些已經逝去的美好時光。

於是,能自己作的,我就自己來,不能自己來的,買進來,在聽一陣子後,也會動手改。不僅是擴大機,喇叭也是,除了單體沒辦法自己作之外,號角,箱體,分音器也都盡量自己設計,能自己作的自己作,不能的就請專人代工。到近年來,連黑膠的設備也是如此。

彼時,對我來說,音樂當然不再是那麼的重要,但是我還是希望在我作事的時候,有個聲音在旁邊陪伴自己,畢竟,我的工作本身就是一種孤單,幾十年來,音樂一直是我習慣用來對抗孤單的方式。

但是,我不再對聲音好壞有任何期待,音樂變成是一種背景,就好像壁紙一樣,沒有壁紙的牆壁會過於單調,而一般牆壁貼上壁紙往往要過很久才可以更換,但是,音樂這樣的壁紙可以每小時更換一次,高興的時候,可以從巴洛克式樣的換成極簡風的,可以是暗棕色的爵士,也可以是像流水一般的清澈帶一點碧綠。

我改變一直以來我因為玩音響所發展出來的聽音樂方式,我開始學著ㄧ張唱片放上去就把它放到底,就如同我年輕時,身邊沒有幾張唱片,手上沒有什麼好音響的時候一般,不同的是,那時聽每一張唱片時都很投入,這一點,在後來不知怎的變成是一件無論如何都很難作到的事。

但是,音樂的力量就在這裡顯現,音樂是當你要刻意去追求的時候就會消失的東西,可是,在音樂離開前,他會在你的心裡刻下無數的印記,當他離開你之後,這些印記不會跟著消失,這樣的印記像是趙敏在張無忌的手掌上所咬的咬痕,事後再敷上可以消毒卻同時可以把肌肉腐蝕得更深一點的藥膏。不同的是,咬在手上的咬痕眼睛看得見,卻不會再加深,但是印在心底的印記,只要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有著不管音量多麼微細的音樂進到了耳朵,那印記就會再刻得深一點點,以致於,假如有一天,你知道了音樂的意義,那麼你會更深的沉浸在音樂的幸福裡。 只不過,這樣子的一天是否可以在一個人的有生之年到來罷了。

那是要非常幸運的人才可以作到的。

那時的我每天聽音樂,不管是在辦公室,在家裡,或是在車上,音樂是沒斷過的,雖然我是把他們當作是背景音樂,當作是壁紙,從來沒有認真對待過我在聽的音樂,不過音樂之於我就像是趙敏對張無忌作過的,一下一下地咬進我的心裡,我的心滿佈著印記,密度高到如同無理數在實數軸線上的密度一般高,也就是任兩個無理數之間都存在著無限多的無理數,任兩個音樂的印記之間總存在著無限多的音樂印記。

尤其是手上作著機器,耳朵聽著音樂時,那印記更是刻得深許多。

有一天,當我在辦公室寫著論文,一邊順手把剛買到的布蘭德爾彈的D.664放上唱盤,這一首我聽了千百遍的舒伯特的奏鳴曲,這一首我一樣熟到都會背了的,陽光一般的曲子,這一演奏的CD我已經擁有了超過十年了,但是,這一天,我無法不停止我手上的工作,即使這一篇論文應該要在一天內完成。

Sunshine from nowhere。我如同沐浴在聖光之中,全身充滿喜悅,我心裡有一個聲音說著,

"能夠活著真好!"

有一天,我開著車子,在電台裡聽到我所不知道的樂團,主唱的女聲,一點一滴的唱進了我的心裡,彷彿要把千年的孤獨趕走一般,我聽得淚流滿臉,全身的每一個部位都似乎要膨脹到極限。就在知道那是聖母合唱團的Guitarra時,我到唱片行裡,把目光所見可以看到的聖母合唱團的CD全部買下來。回到家裡,一遍一遍的聽著。

我知道音樂回來了。可是我並沒有停止我的音響建構的過程,也沒有更改我採用土砲來建構的方式。

慢慢的,我停下來,傾聽音樂的次數變多了。慢慢的,當我聽貝多芬的曲子時,只要是好的演奏與好的錄音,我總是聽再多次也一樣感動。慢慢的,當我的器材有了一點點改變,我可以體會出,同一張唱片居然能呈現出不同的生命,然而一張唱片因為不同的聲音所呈現出來的各種面貌對我來說並沒有好壞之分,只有不同,如此而已。不同的面貌都足以讓我感到新奇。

我也會買同一個錄音的不同版本,而不同的版本也同樣可以讓我聽到不同的意義,那意義不只是曲子本身,裡面還有著壓片所在地以及當地人對於音樂的見解的不同,而這類音聲見解的不同也一樣能讓我欣喜。

我會想,到底過去近二十年在我身上到底出了什麼事了?年輕的自己,聽音樂就是聽音樂,沒有多餘的目的,就僅只是用音聲來感動自己,就只是聽了音樂,身體因而產生了微微的顫動,這樣就夠我高興好久了。可是後來呢?音樂分了高下,聲音分了高下,器材分了高下,地位分了高下,身邊所有的事物都已經先在心裡面分了高下,音樂不再只是音樂,我也不再只是自己。

就這樣,我還是在玩著音響,聽著音樂,不過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我的器材從來沒有定下來的時候,但是也從來沒有一次在作了一點點改變後又急急忙忙再接著改,我總是在改變後,跟那樣子的聲音好好相處好一陣子,然後再決定要怎麼作下去。然而,我也沒有一定要往哪裡去的想法,我只是透過我在那一段與那樣子的聲音相處的時間裡聽過的唱片來告訴我自己,我的心希望我接下來要往哪邊走。

有一次,大羅兄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跟我說,

你根本不是在聽音樂,也不是在玩音響,你是被音樂與音響夾在一起玩。

說得真好,但是這又有何不可呢?我總是在別人那裡聽到什麼好的唱片,就興沖沖的買一堆唱片回家囤著,總是在念頭來時,亂動音響,然後找不到路回家。這時我總會想,找不到路不一定是件壞事,萬一這是條通往桃花源的路呢?只不過,每一次,我總是先走到茫茫海邊,面對陰天灰水,困坐愁城數日,數星期,甚至以月計,然後才找到回家的路。 那時,我比論文被接受還高興呢!

不好嗎?其實不會。因為總是會有下面這種時候出現,那就是聽Brahms Piano concerto或Beethoven violin concerto,甚至Suppe的芭樂曲時,突然聽起來會不一樣喔!上次聽起來明明沒什麼力的大鼓,突然間會槌心肝,上次聽的小提琴明明表情奇差,這次怎麼會是悠悠婉婉的,動人心弦。明明都知道下一個音是什麼了,卻突然被指揮的動作嚇一跳,原來地上揚起的灰塵讓周圍的人打了個大噴嚏。

原來桃花源就在這裡。原來從年輕到老,一路走來,到處都是桃花源,只是迷惘的我不知道而已。

生命就是這樣子找到它可以周轉的地方,我的朋友G如是說。

有一天,當我的朋友M跟我說,

活著真好。

我心裡笑著,

我親愛的兄弟,我也是這麼覺得。

2010年10月23日 星期六

尋覓桃花源(上)

我的朋友Mingus寫了篇文章,用既視感來形容聽過很多次的唱片,既是聽過多次,聽到都會背了,下一刻要出現什麼都知道,沒了新鮮感,於是疲了,累了。原文如下:

Déjà vu:名曲名盤倦怠症

以前的我,轉向聽古典音樂,好像也是這個理由,因為流行音樂的旋律實在是太容易就背下來了,而除了一剛開始入門的貝多芬之外,一陣子後,我竟然是從韋瓦第開始,而且聽的還不是四季,而是他其他不太有易記旋律的作品,然後上推到我今天都不太記得的作家,這要感謝當時強者我同學的功勞。高二時,另一個強者我同學把我推近搖滾樂的天地,呵呵!這下子有一點爽勁喔!比古典的聽起來有力,而有力是當時的我最需要的,因為生活裡除了打球外,實在找不到奮鬥的目標,因為我打彈子檯的技術已經高超到老闆看了我來就怕的地步,只要我在哪一台機器上認真的一星期,十塊前就可以打幾小時不會掛點。但是這搖滾樂呀,吼呀吼呀!把我的悶氣都吼出來了,看到Kiss的鬼臉我就好想在自己臉上也畫個什麼,看到他們摔吉他,我也好想摔毛筆跟硯台,但是因為終歸沒這個膽,所以在音樂裡找解脫,何況,那些重金屬搖滾還真的沒什麼旋律可言,ㄜ!這一點跟之前我聽的古樂還有點像。

上了大學,本來我還是繼續聽搖滾樂,不過我又遇到了一個強者我室友,良臣兄,這傢伙只聽古典樂,而且是看譜背譜聽音樂,俺娘喂!對我這種樂理常考不及格的人來說,真是匪夷所思,那時我真不懂,不是倒背如流了嗎?怎麼還能聽得這麼高興。最可惡的是,這傢伙實在瞧不起我們搖滾幫的,他說,搖滾樂旋律幼稚,採用的是小學生就會的簡單作曲方法,而為了掩飾其膚淺,只好大吼大叫(ㄟ!由於時日已久,這一段是我亂編的,不是強者我室友說的喔!別打我。),真氣人。加上他的聽覺實在靈敏,我帶著耳機聽搖滾樂都會被他嫌吵,但是為了寢室和諧,我只好降低音量,當時雖然有一點氣,但是現在想來,我的耳力因此保留不少,強者我室友當記首功。

那我後來又是怎麼投入古典樂的懷抱呢?這要怪就怪荷爾蒙作怪,沒事去跟人家學交什麼女朋友。

話說,我這女朋友,出身名校,國色天香,溫柔婉約,氣質出眾,文思不凡,還能替歌手作詞,配我這種下港來的鄉巴佬還真是委屈了。照理說,我應該水裡來,火裡去都無怨言,不過這樣子還是不夠的,要怪就怪我這魯男子一點都不懂仙女心,仙女常常沒事就心情不好,一不好,不僅讓我不好過,連我周圍的人都不好過,當年沒手機,晚上在宿舍,一不留神沒接到電話,就會疑心我不夠愛她,我可能正在劈腿,遇到這種狀況,我當周周末就一定要去述職。

這一天,仙女不知道怎麼了,煮了一鍋湯,我把湯裡的菜撈起來,稍微皺了一下眉頭,於是就被趕了出來。回到宿舍,悲從中來,想到一年多的辛勞與心酸,男兒淚就這麼將將要忍不住了,接著想到父親常年教訓要我作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而男兒有淚不輕彈之際,正要收了眼淚,強者我室友,不知道哪裡來的黑膠唱盤以及擴大機加個書架型喇叭,滴溜溜轉著的唱片,放著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的第二樂章,我收起的眼淚撲簌簌的就這麼掉了下來。強者我室友嚇了一大跳,以為他的古典音樂強力到讓我哭了,連忙提起唱臂,跟我道歉。

俺娘喂!這音樂還真好聽,我說,能從頭再放一次嗎?強者我室友當場被嚇傻了。

那一個周末,我跑到台北中山北路的上揚唱片行,把那套阿胥肯納吉與普列文合作的四首鋼協加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搬回去。喔!我順手把顧爾德的郭德堡變奏曲帶上,因為,我覺得顧老兄翹二郎腿的姿勢超帥氣。

這下子,強者我室友又被嚇傻了,不過當他聽了我買顧爾德的錄音的原因時,笑到不行。

就這麼,我又回到古典音樂的路子上。

從此,我們兩人就不必用耳機聽音樂了,我們大大聲的放著唱片,衣櫃裡不掛衣服,掛的是一袋袋的唱片。

對了,自從我又開始聽古典音樂後,強者我室友終於願意讓我看他的作業與筆記了。這是之前所沒有意料到的好處,嘿嘿嘿!我大學四年終於可以保證All Pass了,嘿嘿嘿!

另外還有一件收穫,強者我室友的另一項專長就是電子電路實作,那時他第一套完成的是AB30後級,喇叭後來是我從長明街買來的Isophon與Peerless單體湊成的三路系統,唱盤當然是學生情人達令牌唱盤加上ShureMM唱頭,我就在強者我室友的教導下,開始裝擴大機,後來搞的Nelson Pass的純A類後級在新竹的冬天發生了不少效用,反正,當時住宿舍不必再繳電費,況且,隔壁吃火鍋用的電比我們這台耗電多了。這件事開啟了我30年的發燒生涯。

那時要買新唱片就要多兼家教,家教兼多了,不僅念書時間變少,約會時間也變少,還要面對一群不受教的國中生與高中生,兼且要看家長臉色,也就實在無法兼太多,所以,衣櫃裡唱片沒幾張,聽來聽去也就那幾張,電台裡播來播去也就那幾首,老實說,也是聽到都會背了。

但是,不知怎地,就是聽不膩,一張黎奇拉的孟小協與柴小協聽來聽去,真是爽,比Kiss還爽(是Kiss樂團,不是接吻啦!)。真奇怪。

有一次,我們兩人迷上巴海貝爾的卡農,還去買了四五版,天天聽,現在想來,一個曲子買多個版本大概就是那時候開始的。

為什麼聽不膩呢?我後來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每次一裝了新機器,或者是作了機器調整,衣櫃裡的唱片就會一張張的被拿出來再聽一遍,用不了多少時間就可以聽完一輪,那時年輕,聽力好,一點點差異都聽得出來,作得好就很興奮,作得不好就咒罵一番,馬上拆機再改。有一次,實在改得太好了,我們忍不住把卡農唱片放上唱盤,把音量轉到最大,只聽到電燈窗子都在響,B面還沒放完,就有人來敲門了。強者我室友與我當場被嚇傻了,我們想,要不是教官要來罵人就是要被其他寢室的海K了。

"喂!同學,這是什麼曲子,怎麼這麼好聽!"

"就卡農啦!還有其他版本你要不要也聽一下?"

雖然我們接下來把音量關小一點了,那個晚上,還是又有三組人馬來敲門。進門的第一句話當然是:

"喂!同學,這是什麼曲子,怎麼這麼好聽!"

我們的回答依然是:

"就卡農啦!還有其他版本你要不要也聽一下?"

那一夜,我們兩人整整把卡農聽了幾十遍,一直到宿舍熄燈。 真累!

有沒煩呢?

答案是沒有,事實上,現在我的卡農大概有個十幾版,三不五時還是會拿出來聽。每次聽,就會想起這一堆往事,就會聽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時間忽忽的過了幾年,人到了美國。出發前,我把自己所有的黑膠唱片連著唱盤托給朋友保管。到了美國後,我發現要買黑膠事實上有一點困難,也有一點貴,因為,當時在台灣貴到不行的CD在美國的Tower Record以及一些郵購如CBS,BMG等等所能取得的價錢相對廉宜,例如,一張低價版許奈德罕貝小協,補白是大歐的兩首浪漫曲CD要價五塊美元,以當時的匯率約合台幣125元,而且一些廉價音響店可以買到一台不到200美元的JVC宇宙無敵超級耐用兼好聲的CD Player,那還買黑膠作什麼,當然是買宇宙無敵超級耐用兼好聲無雜音免維護的亮晶晶CD啦!笨!

接著不久,我發現在紐約可以找到許多二手音響店,遠一點的在康尼島,近一點的,高級一點的店就在百老匯頭,接近NYU的Stereo Exchange,在Stereo Exchange不僅可以買到不太貴但狀況良好的二手器材,在店裡不是很忙的時候,好心的店員還可以讓我進去第一級的視聽室聽Infinity IRS四件式的旗艦喇叭,用全套的ML器材來驅動,也可以到另一間裡聽Spectral擴大機推WATT/PUPPY,我宇宙無敵超級便宜又好聲的Threshold CAS2後級就是在這裡買的。然後,我又發現,在這裡,要找到DIY套件有點難度,自己洗電路板更是找不到門路(當然事實證明,在美國DIY其實也是不難的,只是當時網路不那麼發達,我也才剛去不久,人生地不熟,所以才會有以上的結論),自己作難道會比我心目中的大師Nelson Pass先生還好?當然是用買的比較快啦!笨!

接下來的十數年間,我的音響路就跟一般常見不自己動手的發燒友無異,那就是,買器材,換器材,買器材,再換器材,不停的輪轉。除了逛唱片行時偶而買張黑膠唱片懷懷舊外,其實在紐約的期間,我並沒有黑膠唱盤,即使Stereo Exchange裡有一些便宜到不行的SOTA,LINN等,我也沒興趣買。現在想想還真是笨呢!

隨著器材越換越高檔(不過其實也沒多高檔,畢竟是學生,一件四百美元的器材算是我的上限了,所幸當時的獎學金還不少,而且我都住很便宜的區,要不然是沒辦法玩的),CD越買越多,我遇到吾友Mingus兄一樣的問題:

名曲名盤倦怠症。

再怎麼偉大的曲子,再怎麼美的旋律,再怎麼優異的演奏,上次聽跟這次聽都差不多,聽上一個音就知道下一個音是什麼,連他有沒揉絃,有沒踩踏板,都知道。更糟的是,怎麼帕爾曼跟貝爾拉起來都差不多像謝霖,阿卡多跟拉雷多也一樣都差不多像密爾斯坦。他們明明都"應該"差很多才對呀!這種差不多症候群每次在換了不同的器材後減緩,偶而還會消失一陣子,不過用不了多久,又會回來,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要對治,藥非得要下重一點才行,講到這裡,您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麼意思了。真是救命!

弄到後來,我累了,沒錢了,本來超喜歡音樂,沒音樂就念不下書的,所以一直在追求更好的聲音,如今,只要在念書時有聲音就好,聽隨身聽也無所謂。再離開紐約前,我賣掉多數的器材,選了約兩百張CD,剩下的寄放在朋友家,而朋友因為不聽黑膠,所以我只好帶著那些黑膠唱片離開。臨上飛機前,一個朋友托我帶一對MC30的管機到加州去給一買家。到了加州,那買家後悔了,所以只好放在我住的地方,我在當第二手店買了對SOTA小喇叭,就這麼,我開始聽管機,就這麼,我開始了另一段旅程。

那就是:玩管機。

不過同時也被管機玩。

2010年10月20日 星期三

漫步於雲端水上

你什麼時候會喝茶包泡的茶呢?我很久以前都是沒辦法但是又很想茶時才喝茶包泡的茶。但是老實說,我過去對茶包的感覺不太好,尤其是香片茶包。那時喝的是天仁出的,幾次喝了之後都有作嘔的感覺,所以連帶我對所有的香片都反感。

後來我喝紅茶,當時我也一樣不懂紅茶,所以覺得紅茶都是做茶時,茶農挑剩下的不夠格的或是剩下的細渣渣等等,才會被弄來做紅茶,所以我當時對紅茶要求不高,同樣是不得已又很想喝有茶味的飲料時才會喝,所以立頓茶包的紅茶,雖然不怎麼高明,至少喝起來沒有天仁香片那種讓人作嘔的感覺,不過不失,也就不怎麼強求了,何況立頓茶包很久以前還算是貴的呢!當然,那是大家都不懂的時代,商人拿來騙騙錢的,我現在家裡都還是會買來泡奶茶,大賣場買來一大袋,一包幾塊錢。

有一段時間,常到歐洲開會與旅行,旅途中的住宿時會喝到茶包泡的茶,我選的住宿通常都包早餐,一般都會有各式各樣的茶包擱在桌子上任人取用,那時才知道西方人的茶包種類還真不少,不是只有紅茶而已,那些加了香草與花果的茶包茶,香氣十足,是我這種常年喝烏龍茶的人所不知道的,若是好一點的餐廳或旅館,常常可以遇到看起來與喝起來都頗為高檔的茶包,這種茶包的風味比近年我在國內五星級飯店的高級餐廳裡所喝到的茶包要高級許多,所以除非你自己採購花茶的原料,而且還要選好的花草,要勝過他們的機會也不高,在台南,我在魚羊喝的花茶就算是不錯的了。問題在於,要買道好的花茶原料不算難,但是要混合成有格調的味道實在不是我這個粗人可以做得到的,況且,若是一次買了一堆花茶原料,但又不能很快喝完,放久了味道盡失,喝起來就不是那麼好了,這讓我在意識裡更喜歡老茶,因為放越久越棒。但是茶包有時還真有其方便性,而且不必老擔心會泡得難喝,畢竟茶包貴不到哪裡去,泡差了不會心疼,要是把昂貴又稀有的老茶泡壞了,那代誌就大條一點了。這就像是聽唱片,系統沒調好以致不好聽比較無所謂,反正唱片不會不見,下次注意一點就好,但是聽現場音樂會,要是當天精神狀況不佳打了瞌睡,下次要再聽同一演出者演出同一曲目就難了。所以買買現成好喝不貴的茶包算是一個選擇,因此我在旅行時總是會逛一下超級市場,試著買茶包回來泡,不過茶包一來太佔旅行箱空間,而且也不是每次買的都滿意,幾次後,我就改買一罐罐高級一點的紅茶,通常貴的都不錯喝,比買花茶以及茶包安全多了。

因此,我還是不常喝茶包泡的茶,尤其是這幾年不常出國後,也沒機會去買到好又便宜的茶包了。喜歡試新東西的我,有一年遇到立體茶包袋,還是很配合的去買了回來泡,可惜的是,就如廣告所說,茶葉可以完全舒展,問題是,有的茶葉根本不需要這樣茶包袋,況且,真正關鍵的還是茶的本身好不好。基於對茶包比之一般散裝的茶還要差的先入為主的想法,我這個彭老大說的五千的茶可以泡成五百的茶的人,對於茶包茶的泡法就一向不怎麼講究了,反正放杯子裡,熱水倒進去,過不知道幾分鐘後了事,我想,茶包嘛!還能怎麼樣呢? 說到這裡,我想起今年老大給我的鐵觀音,真是好喝,不過這跟今天的話題無關,等以後我有機會再來談談這包茶。

這一切所引發的問題在黃大哥給了我ㄧ盒美心出的茶包,有了一點改觀,美心茶包裡面包的是一種花茶,一開封就香氣四溢,當然不是如老烏龍ㄧ般有著深邃,或者說存在感的茶,但是那樣子的味道,像是年輕時談戀愛走到高點時所散發出來的味道,想像一下,與情人手牽著手,走在林蔭大道下,走在月光裡,走在河堤邊,走在草地上,走在雲端。就是那麼舒服,天底下發生任何事都不再重要,當然,彈過戀愛的人都知道這樣子的快樂不會持續太久,接著就該是痛苦上場了。喝這美心茶包泡的茶當然沒有談戀愛的後遺症,要知道,戀愛時腳底下漫步的雲是變幻莫測的,一不小心,腳下的雲因為氣溫變化就會變成了雨,雲變薄了,走在上面的人往往一腳踩空,然後嘛!就從九霄之上摔將下來,一條命去掉一半是常有的事,因此,沒有隨時要去掉半條命決心的人,最好不要嚐試。美心的茶是好茶,而且是沒有後遺症的茶,不會要人命的,只不過,好的茶,會需要多一點心思,這是跟立頓茶包不一樣的地方。畢竟是貴貴的東西,好好的泡還是值得的。

茶包

前面用聽唱片來跟喝茶包茶相比,應該不算離譜吧!聽音樂會不會也有漫步在雲端的感覺呢?當然也會。那是在好友的家裡,典雅脫俗的喇叭,搭配架在重達70公斤的銅盤座的Garrard401,Ikeda407唱臂,EMT JSD唱頭,Ensemble唱放與大倫兄手製的單端直熱式三級管後級,放起Christie演奏Fischer的羽管鍵琴曲時,那感覺舒服極了,也美極了。當這張Harmonia Mundi所出的唱片,在好友的系統撥放出來時,配合上咖啡的香氣,法國的精緻隨著香氣漫了開來,時空好像轉換到久遠前巴黎香榭大道旁或Opera區的公寓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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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樓旁的溪水在雨後突然變得盛大起來,在開著窗子的樓上都可以聽到潺潺水聲,ㄧ時之間,彷彿給我ㄧ種錯覺,溪水自喇叭底部漫了出來,但是不同於一般溪水,這水有如來自Königssee一般,清澈無比,漸漸的舖滿了整間房子的地板,那當然不是平靜無波的水,假如是不會流動的水,那就會像是死物地毯ㄧ般,沒有生命,但是這有生命的水呀!流呀流呀,造成上下有著數公分起伏,這起伏是來自鍵琴被彈奏之後,琴絃的餘音所造成的,人的心呀!就這麼著被它承載著,舒舒服服地飄遊,偶而間,Christie先生會用大一點的力道彈琴,一下子,這水好像流經溪底大一點的石頭一樣,波瀾被激了起來,你看到純白色的水波伴著水流回繞,水被濺離了水面,同行的佳人本來故意提高的裙襬就這麼被弄濕了,於是,她決定不管這裙子的問題,放開纖手,任裙襬飄浮在水上,大膽的踏在溪底的石頭上前進,偶而,她會覺得因為水流或是石頭的關係而站不穩,但是這是很體貼的水喔!在她將要跌倒之際,不等我伸手去扶她的手與腰,一道水牆知道她的需要而搶先自溪底長了出來,讓她可以用手在牆上撐那麼一下下,就這樣,她站穩了,雖然,衣袖又會再濕了一大塊,不過這在兩人來說是一點也不需要在意的。漸漸的,兩人都覺得可以放心了,因為這是體貼的水喔!它不會讓它的客人跌倒,弄得一身濕的,於是,你可以放輕鬆,不必故意彎下腰來放低重心,也不必隨時準備要扶著石頭,更不必要擔心是否會離岸邊太遠,在大浪來時把人沖走。人們可以像在平地走路時一樣輕鬆,甚至可以像是波妞走在海面上一樣自在,但是這感覺不會像是走在平地ㄧ樣單調,因為這水是如此活生生,機伶伶的,走著走著,像是有人,用柔若無骨的雙手按摩著你的雙腳,從膝蓋到腳踝到腳底,隨時幫你變換風景,就這麼盪呀盪呀的,漫步在水上。

就是這麼棒。讓人不管怎麼樣,都想在自己聽音樂的所在複製出這樣子的聲音,最重要的當然還是那樣幸福的感覺。但是,不幸的是,或者說幸運的是,這一切不是隨便就可以得來的。對於一個連區區的茶都泡不好的人來說,要整治出這樣子的音聲,還真是難呀!不過,整治不出來,到網路上買到Christie先生彈鍵琴的片子總不是件太難的事吧!我想。諷刺的是,人類總是經常性的看不清楚自己,總以為買到了好唱片,聲音就會變好似的,就像是總以為得到學位,升了等,娶到了心愛的人,賺了大錢,等等,自己的人生就一定會幸福一樣。想也知道一點也不會是這樣子。當然,我是在一番廝殺後買到了這張Fischer的黑膠唱片,而且也意外多買到兩張Christie先生所錄製的其他大鍵琴唱片,此外還多了一張Gilbert先生所彈奏的錄音。

Fischer

Roux

Royer

Anglebert

在唱片解說裡,千篇一律的,作曲家在當時都是名動京師-巴黎,為王公貴族所爭相聘請至寓所演出與教學,但是,死後,很快就被遺忘,於是,生前,眾多的作品,即使有出版,也大概被拿去包油條燒餅去了,幾百年後,被古樂家在不知何處的皇家書房裡發現了當年不小心被塞在角落的僅存手稿,於是,這些精心寫下的曲子被演奏,然後再被錄成了唱片。可惜,在現代,能欣賞這些音樂的人並不多。是這樣的音樂不夠動人嗎?顯然不是。是這樣的音樂存在感不足嗎?也不會。是這樣子音樂不夠前衛嗎?至少在300年前應該夠前衛的了,尤其是Royer的曲子。那麼,為什麼他們都如此,像是逃不掉的宿命,通通消失在眾人的心中了呢?我沒有答案。當時,這些作曲家多半是同時進行歌劇與鍵盤音樂的創作。但是也許他們的劇作不夠格流傳後世(對不起,我沒能聽過,所以也只是猜測。),而他們的鍵盤作品卻必須依賴良好的樂器以及懂得如何演奏的音樂家才能發揮他們的光輝。於是,當羽管鍵琴退了流行,被俱備巨大音量的鋼琴所取代,人們被鋼琴所媚惑,不再投以關注的眼神,了解這樂器的人少了,傳統斷絕了,所以,這些必須依附的樂器才能展現出優美身段的傑出作品也就隨之差點消失在歷史的洪流裡。

也因此,我不得不對法國人產生出ㄧ種敬意,那應該是一種不凡品味加上一意要做好的毅力,才能讓這些作品以及他們所依附的樂器在幾近300年後,再生出讓人有著漫步雲端水上幸福感覺所必需要有的音樂與音聲,然而這樣的聲音卻不是隨便弄一套音響以及把唱片買到手就能夠獲致的。因為,Christie先生與他的團隊必定是花費偌大心力才產出這般上等的素材,擁有此素材的人若不是持十分的敬意與十分的心力來重播,這樣的音聲必也不會出現。就像是賺了大錢不一定保證幸福人生一般。不意外的是,好友的喇叭是由法國師父手工精心打造,好友的銅盤座,唱臂,與後級擴大機,雖然不是來自法國,卻件件都是誠意之作。這就是好友之所以能獲致美好鍵琴音聲的主要原因。

同樣不意外的,剛拿到唱片的我,也得不到那樣子的音聲,這些唱片在等待著光芒再現的一天。

好的茶包,裡面包的也該是好茶葉,既是好茶葉,也一樣需要用心去泡它。我懂得這一點是當有一天,我如往常一樣,把茶包放進壺裡,沖了熱水,卻一時疏忽,放了太久,香氣失掉了清新,茶湯看來雖然一樣美好,可是口感乾澀,如同新意不再的戀愛故事,難以入喉,但是棄之又覺可惜,勉強喝下喉去,反激上來的是一種難過的感覺。這時,我好想立刻泡一壺好茶來沖淡這股難受。

於是,不死心的發燒友總在無法找出聲音的出路時想著更換音響,世間的男男女女總在戀情無法激發出進一步的火花與甜蜜時想著更換伴侶。難怪黃大哥會說,泡壞了就換一包吧!

也是,何必難為自己呢!這時,我正如不死心的發燒友,也如同在世間沉淪的癡男怨女

無獨有偶的是,這美心茶包竟然來自巴黎。

後記:為文時,得知好友那樣子的美聲要絕響好一陣子,有一點難過,為好友,同時也為自己。而人世間所有的變易都是在不經意的情況下發生。話說,在此之前數月我換上Colin SP200單體以及Colin的晶體後級,就在收到唱片的一個多月後,經過陸大哥與黃大哥的指導,我這看來不倫不類不知道是什麼的完全不照頂級發燒友法則打造而且會讓大多數發燒友看了大笑的系統。這怪物一般的喇叭,頂著木頭號角的Altec288B與Fostex超高音,配上中間參雜著紅黑線的不知名的線材,我的DIY唱盤以及朱師父的唱放,最後是黃大哥幫我清好的Lyra低階唱頭,在這裡不怕褻瀆好友美好的系統,我想說的是,這沒有一件器材來自法國的雜牌軍土砲系統竟然發出接近好友的鍵琴重播音聲,真是不可思議,我在想,也許老天知道我即使是去台北訪友也會有好一陣子聽不到那美妙的聲音,因此特意憐憫我,給我幾個月,甚至一整年的時間,讓我不至於因為思念那樣子幸福的聲音而生病吧!

2010年,我們的系館後段要被拆掉,新的大樓即將興建。 但是,因為能夠聽到這樣美好的羽管鍵琴,此刻門外拆屋破瓦的巨大聲音也就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也因為這樣,此時此刻此身四大的崩壞,也就堪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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